雨降在黑暗中的江宁城,午夜时分,有奔跑的身影穿梭在雨里。
城市南端的凌晨,有两家已然关闭大门的医馆陆续传出骚乱来。
此时能够在江宁城内立足的各类店家,或者托庇于公平党的某一方势力,买旗保身,或者便是本身有着不俗的艺业、背景,足堪自保。尤其是在八方绿林豪客汇聚的此时,打架斗殴的情况众多,城内郎中、大夫便也颇受优待,生活状况比上不足,比下却是绰绰有余。
持刀的少年人强行敲开两家医馆索取药物,态度强悍而凶狠,其中索要的甚至还有有价无市的贵重药材,第一时间自然便被人拦住,医馆中的学徒或是护院手持刀枪棍棒冲将出来,随后被打翻一地,坐镇的大夫便知是遇上了强人,说上几句漂亮话后恭迎对方入内。
这样的骚乱在此时的江南算不得出奇之事,骚乱短暂的出现后便又平息。武艺地位的莽夫惹不起医馆中的大夫,武艺高强的侠客医馆中的大夫们惹不起,只要对方尚有分寸,与其报官找人,寻个“公道”,倒还不如结个善缘。
陆续打了两家医馆,凑齐了勉强堪用的续命药物,黑夜里掀起的波澜就像是被洋洋洒洒的秋雨淹没了一般,夜又在这样的氛围中安静了下去。
五湖客栈前方潮湿的桥洞下,戴着可笑假发的小和尚升起了火堆,持刀出去抢药的大哥回来之后,他们架起了瓦罐,熬煮药物。名叫薛进的瘸子磕了许多的头,想要帮着这两名深夜出现的小侠客救治弥留的妻子。。
桥洞之外的江宁城淹没在黑色之中,人们像是被这黑暗隔绝起来,就如同少年抢夺药铺激起的涟漪几乎无法扩散一般,城市内的人们并不知道这黑暗里的小小桥洞下,人们的心情有多少的焦灼,而从桥洞往外看,也看不见任何清晰的事物,白日里被打了的人们,周围的各家各户,也都在各自的桥洞下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当然也有更多的事情在黑暗中酝酿着。
位于城市东南的众安坊,“聚贤居”内的某个角落里,白日里被抓起来的“五湖客栈”成员们正在被严刑拷打,烙铁焚烧人的皮肤、竹签翻开指甲,连夜用刑的审讯者们一遍一遍地让他们承认自己作为“读书会”成员的罪行。
时维扬没有睡着,甚至在吴琛南的陪同下过来刑房亲眼看过了这血淋淋的场景。两人的第一反应都有些反胃,但某种特殊的兴奋感令得两人都没能睡下去。
从五湖客栈回来之后,父亲时宝丰那边对这次的行动并未多做评价,但他表情中的赞许已经令时维扬知道,自己做对了事情,洗刷掉了月前的耻辱。而后在大掌柜金勇笙的隐约透露下,时维扬更是明白,自己的行动触及了某个更大层面的事物核心。
最重要的是,在吴琛南的辅佐下,自己已经抓住了大人物行事的核心。
五湖客栈跟“读书会”有没有关系,重要吗?
抓回来的人是不是无辜,重要吗?
自己对严云芝一直以礼相待,可是,重要吗?
自己一直想以君子之道待人接物,可重要吗?
真正到了自己父辈,包括金勇笙这些长辈的层次,衡量事物更多的只是面子上过不过得去,里子能不能落得了好。严云芝的事情上,自己做得不漂亮,五湖客栈的那次冲突,自己以为是过去抓贼,对对方并无恶意,对方必然也会大开方便之门——委实太过于幼稚了。
宝丰号跟随着公平党发家迅速,时维扬作为时宝丰的二公子,年纪轻轻,也长得风度翩翩,素来被夸天资聪颖,也被大多数人视为时宝丰最宠爱的儿子。这次来到江宁,他跟随着金勇笙等掌柜在聚贤居接待各方,说起来应对潇洒,实际在他的内心深处,总是觉得有些忐忑不安的。
担心自己被那些老江湖视为纨绔子弟,担心自己能力不够,对方表面上和乐融融,心中看不起自己,尤其在出了些纰漏之后,他内心之中更是焦虑不安。然而,待到吴琛南给他点破这些事,他才终于把握住了这些大人物为人处世的核心。
真是有一种“朝闻道,夕死可也”的豁然开朗感。
五湖客栈的面子轻轻松松地捡回来,“读书会”的这把刀转手交给父亲,时维扬心潮澎湃,这一晚与吴琛南又就严家、严云芝的事情聊了半宿,抓住矛盾,定下计划,到得凌晨时分,将一个计划的雏形大致敲定,两人推演一次,感觉颇为可行,时维扬几乎便要立刻叫人做好准备,但吴琛南端着茶水制止了他。
“二少。”吴琛南道,“每逢大事,要有静气,您昨晚才得了时公赞许,这天还未亮,咱们就急吼吼的叫人,落在旁人眼中,怕是会觉得您急于表现。况且江湖之事,你我毕竟还有些纸上谈兵,要针对严家做事,这等算计咱们不妨再找金老他们商议一番,一来给足前辈面子,二来,也是让他们知道,二少您今日的心思……”
听得吴琛南说完这些,时维扬反应过来,握住对方的手道:“还是琛南提醒得是,确实是我毛躁了,唉,这些事情若无琛南……”
两人在房间里四手交握,当下又是一番相互勉励,待到天快亮时,才在一张床上沉沉睡去。
……
桥洞之下的动静到得天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