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主子尚未下马车,雪青就火急火燎地上前来禀告:“方才宫里差了内侍来传话,让姑……夫人一回府就进宫。”
伍逸撂开帘子,抬头瞅了一眼天色,皱起眉,而后边下马车边道:“可有说是何事?”
雪青垂头轻摇,心里嘀咕:也难怪将军皱眉,这都入申时了,还召臣下女眷入宫,甚是不合规矩。
又见一仆人走到伍逸身侧,凑近耳边嘀咕了几句,另得伍逸眉间的皱痕更深去了一些。
“不管何事,都是要去的。”延龄亦下了马车,她将在桂树林里拾来的一篓子桂花递给雪青,道:“拿去酿酒做糕做香包,你且看着办,我回屋换件衣裳再入宫。”
雪青接下篓子,向来对做这些小物件兴趣盎然的她此刻却提不起劲,回话的语气分外严谨:“入宫的车马已备妥,奴随夫人一道去。”
“你……”伍逸突然叫住延龄:“如果不想去,我可以差人……”
延龄摇头拒他:“没几日了,行止还是妥当些好,免得又惹来什么麻烦事,拖泥带水走得不干脆。入宫一趟罢了,想来里面的人总不会把我给吃了,这要是都让你推脱了,那‘架子大’三个字明日准得印我脑门上,我是不在意,但毕竟祭着你将军府的名头行事,多少得顾及你的面子。”
延龄道完话转身即走,伍逸却再将她唤住,问她:“你可知钦天监是什么?”
语气也是没听过的严肃,让延龄感到莫名。她往年在别的王宫呆过,约莫记得是听一个嬷嬷说的,钦天监是观天象掌星历测吉凶的官署,但此种外政官署,她处在内宫也瞧不着,只从人家嘴里听得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倒也觉得挺新奇。
延龄点头:“为何问这个?”
伍逸走上前来,不知从哪掏出一根细长白羽,抬手插入延龄的发间,他将白羽尾端缠了发髻一圈,再融入发丝,动作一气呵成,不显突兀。比起那次在湖边为她插簪子的生疏,此次如此娴熟,延龄略微意外。
伍逸缠白羽时边道:“钦天监的大国师上次因抱恙未去行宫,故你不曾得见,今日若你遇到她,记得能回避就回避。”
延龄偏头看了一眼伍逸身后的仆人,想到仆人方才附耳的举动,始觉得蹊跷,便问:“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你插我头上的又是什么?”
“说的是一些军队里的事,不紧要。头上的是应龙羽,为一道人所赠,说是有驱邪挡厄之用,最近国都不大太平,刚好想起这东西,就拿出来给你用上了。”
延龄突然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紧紧盯着伍逸,嘴边慢慢弯起弧度,却是笑得阴冷。她先示意雪青和其他仆人回避,再朝伍逸走近一步,倾身过去,低头压声道:“刚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记得之前听承王说过,你自小就在军营长大。可在那亭子里,你又说你有家乡,一番叙述也全然不符军营成长的经历,看你方才说过往时的沉浸之态,我倒不怀疑你说谎,那就是承王在说谎。”延龄面上的笑渐渐隐去,“你说,在哪里成长这种无关紧要之事,承王何由去骗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伍逸与延龄对视不过少许,就心虚地挪开了眼眸,到底是被乱了心绪,以至于每次瞧着她时,说话做事大都不够冷静,不够缜密。
也好,她塑成了如今这个严谨机灵的性子,行走世间不至于吃亏。
“他没有骗你,我也没有骗你,是我骗了他。”伍逸知道延龄还会继续追问,但入宫在即,便又道:“我记得前几日你穿过一身荼白裙衫,那色泽正配你头上的白羽,快些去更衣吧,你想知道什么,等过几日接待完西夜使臣,我一并告诉你。”
适时雪青也走过来催促:“姑娘快些去换衣衫吧,不然得误时辰了。”
德宣将军府离王宫约莫一柱香的路程,皆是平坦大路,行得顺畅不颠簸。延龄今日颇为折腾,此刻昏昏欲睡,便斜靠着窗闭了眼,养个片刻的神也好。
雪青似想要说什么,蠕了几下唇,还是没开口,只时不时看一眼延龄,如坐针毡。
“有事就说吧,再不说你的指甲都快被你扣掉了。”延龄闭眼道。
雪青一惊,赶忙分开交缠的手指,这才吞吞吐吐说:“奴眼皮一直跳不停。”
“左边右边?”
“都跳。”
“明日去医馆瞧瞧。”
“不是……”雪青一急,也顾不得了:“奴刚才听将军提及钦天监……”
延龄睁开眼,“嗯,怎的?”
雪青先撂开窗帘子,确保没有可疑之人后,朝延龄坐近了些低声道:“那大国师是得道仙人,仙术高强,奴听人说什么妖魔鬼怪在她面前都得现出原形,无路可逃。”
“原形?”延龄突来了兴致,没准可以……但又想着不妥:“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雪青低头去不敢再看延龄,口中嗫嚅吞吐:“姑……姑娘若是害怕,奴……奴让车夫回府。”
延龄始才反应过来。
原来雪青对在行宫那日所见一直耿耿于怀。
这丫头到底是忘不了,到底是把她当成妖物了。
“你怎觉得我会怕?”延龄的眼神变得幽暗,她本十分不愿在雪青身上用如此损神伤身的失忆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