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楼上敲响的,乃是停止出阵的鼓点,命令从出营死战变成了继续死守。
军中最忌讳朝令夕改,本来这时代的指挥手段就有限,加上战场的混乱,一个命令传下去,不管对错都得坚持。
变得太快会让士兵无所适从,轻则士气受损,重则一片混乱指挥不灵。
尤其是南辕北辙的命令,就更容易招来兵士的反感。
平日里主官对兵士难免有欺凌打骂,士卒没有办法只能咬牙忍耐。
可是忍耐不等于没有火气,这种火气积累的多了,就等着一个特殊的场合爆发。
战阵无疑是最危险的场合。
兵士们顶着刀枪弓矢厮杀,随时都有可能丧命,谁心里能没有火?
这股火加上平日积累的不满,一旦迸发出来,那便是熊熊烈焰足以焚天灭地。
优秀的主官会把这股火引向对手,一场仗打完兵士们心里的火气基本就消散光了,接下来该怎样还是怎样。
无能的主官往往搞不清轻重,还把兵士当作平日吆来喝去的仆役,结果就可能引火烧身粉身碎骨。
厮杀正酣的时候,兵士的行为就如同洪流,哪怕是主将往往也只能因势利导,由着兵士们的心意行事,再从中设法引导把他们导向自己想要去往的方向。
非要拧着来,结果往往不容乐观。
这种一会出战,一会停止的命令,把打仗搞得像儿戏,最容易引来士兵的反感。
其危险程度差不多相当于强行让洪流逆行,难度可想而知。
宋宝之所以敢下达这么个命令,除去玄甲骑内部严禁以尊凌卑更不许苛待将卒,是以士兵心中没有那么多怨气以外,最主要的还是自己下这个命令的原因,足以让所以士兵的怨气消散:徐乐来了!徐乐这两个字,就能让玄甲将士放弃所有不满与怨恨,乖乖听从他的安排。
既然他已经出现在战场上,那么自己就什么都不用做,一切听乐郎君安排就好。
就算是军寨有失或是兵士有所不满,到时候也会找乐郎君说话,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来得不光是徐乐,韩约、小六、步离三人也跟在他左右。
战时军情瞬息万变,徐乐自然不能带太多人脱离军寨安葬袍泽。
跟在他身边的就是这三个人,就连挖坑填土这些事,也是这几个人亲历亲为。
也不光是这一个坟丘,自守寨开始到现在,所有战死将士的坟丘,都是徐乐等人亲手挖掘。
徐乐的心情其实并不比韩约为好,怒气更是一点也不少。
只不过作为玄甲军主,很多时候必须压抑自己的情绪,不能像韩约那样表达出来。
那些大逆不道的话韩约说说就算了,自己要说出来,结果可能就不一样。
自己啥都没说,玄甲骑都被刻意针对了,要是再狂放一点,怕是真要变成孤臣孽子。
韩约叫骂的时候,徐乐就在那里往山下看。
用这种方式压制着心头怒火,同时提醒自己千万别冲动,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日见到李建成,自然有一笔账好算。
现在自己是袍泽的主心骨,这千八百人还等着自己带他们破敌立功,至少也是活着带回去。
这时候自己若是乱了,就一切都完了。
这次遇到的对手,比想象中更难缠。
当日大战执必部青狼骑的时候,虽然也是以寡敌众,可是总归属于明刀明枪。
大家摆开阵势对打,突厥人有手段自己也不是吃素的,最后就是最公平的比拼。
可是现在的瓦岗军却像是一条泥鳅滑不溜手,根本不给自己公平较量的机会。
李密更是不惜血本,拿人命往军寨前面填,非要把自己的部队弄成疲兵。
人的体力是有限度的,尤其玄甲骑这种重装骑兵,对于体力的消耗更多。
虽说这八百人身强力壮体魄出众,但总归是血肉之躯。
就这么连番交战来不及休整,体力难免受损。
这么持续消耗下去,战力肯定大不如前。
如果不能想到办法破局,玄甲骑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李密这种打法,实施起来也并不容易。
不光是要求有足够多的兵力,更要有一位才具过人的主将掌控全局。
这几日的交战,最让自己感到压力的,并不是瓦岗的兵力或是打法,而是对于时间以及节奏的把控。
对面领兵的估计不是李密,而是李君羡说起的那位徐世勣。
只有他才有可能打出这种战场节奏,让自己都喘不过气来。
每一次攻击的进攻时间撤退时间都是精心计算过,保证两次进攻的间歇既不会长到让自己恢复体力,又不至于太短,人还没从交战的紧张中缓解过来下一波进攻就到,对于守军来说虽然是累了点,但是并不算难受。
徐世勣的高明就在于,他给了玄甲骑休息时间,又不给够,在你休息的中途发动第二次攻击。
干过重活的都知道,最怕的就是中间歇气又不能歇足,这种上不来下不去的滋味最让人难受。
徐世勣的用兵目的,就是让自己难受,难受到受不了的时候,就会放弃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