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萱想得很明白,说不好港珠澳大桥另外的项目外包方,人员不足开启外招时,她到时有兴趣,再去考一次,不就又能加入到这个工程里吗?尽管不再是在这个项目部了,有什么关系?都是这个大工程的一个构件嘛。
并没有什么好在意或悲伤的。
她不是林静雯也不是石朴,对于自己情绪的调控,刘书萱很出色。
她指尖上的烟,挂着长长白色的灰,她的脸上,有不失礼貌的笑意:“林总?”
林总笑了笑,摇了摇头:“没那么快,总是需要点时间。”
她没有什么意见,大约,是要招收到新的人手,来对接她的岗位吧?
于是刘书萱熄掉了烟,站了起来,准备告辞出来继续忙手头的活计,等到有人来接手,再离职就是。
人到无求品自高,她是这么认为的。
“坐,坐。”林总笑着抬手,虚压着,示意她坐下。
然后他并没有训斥她,也没有安慰她。
只是开始讲一个故事,或者说,讲述他自己的人生经历。
那是大约二十年前,林总刚毕业之后,分配到单位的事了。
“太阳底下无新事,很老套,咱们随便聊聊。”他笑着这么说,就开始叙述:
有着干部指标的年轻大学生,下到某个建筑公司下面的施工队。
因为欺生,施工队里的质安人员也好,施工人员也好,处处为难他。
加上他又不抽烟不喝酒,便愈加离群了。
现代的办公室都有所谓办公室政治,工地上,何尝又没有一套自己的潜规则?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哈哈!”林总说到这里,自己也笑了起来。
他当时尽管年少,其实他是懂的,扩招前的名校高才生,难道脑子会不好用?不可能的事。他当然知道,买包烟,买点酒,没事跟工程队的人散散烟,下班随便找包花生米弄两小菜,找人喝点酒,慢慢就融进去,很多隔膜,也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很自然的消除。
林总说到这里,盖上了保温杯的盖子,闭上了眼睛。
黝黑的脸庞,厚厚的眼镜,常年带安全帽压出的发型,朴实无华的中年人。
但当他睁开眼睛,重新叙述往事,他似乎就不一样了,在这种朴实里,似乎有着某种闪光的东西:“我从乡村小学开始努力读书,一边捡废品,一边上中学,最后成了县里当年的状元考上大学,我知道,我不是为了那样。”
不是为了那样。
这个似乎永远带笑的中年人,说出这句话时,也没有什么斩钉截铁的决断,仍然是带着笑,仍然是温和的。
“我也不相信,人就会那么坏。”他笑着又这么说道。
故事再一次展开,年轻的大学生,虚心学习工地里每一项操作的实务,再验印自己在学校里掌握的知识,很快,他几乎就能指出任何一个基层施工人员的工作里的漏洞,并且在必要时,他能顶替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岗位,他便成了他们。
然后遇到技术难题,他用自己的知识和见识,带领着他们向前。
林总笑着放下保温瓶,对刘书萱说道:“做项目这么些年,我不抽烟,也不喝酒。”
“倒也不是为了养生啥的,那时年轻,我没这觉悟。”
“就是觉得,我读书,那么努力读书,我不是为了那样。”
当他再一次说出:我不是为了那样。
刘书萱的眼眶就红了起来。
泪水无可抑制的淌下。
她为什么会自己掏出十万块来作为奖励?
其实,林总的故事里,何尝没有她的影子?
在工地里,一个喝着依云和巴黎水的女孩,有什么能让施工队长、施工人员信服她的凭仗?
没有,谁信她?大伙都觉得这人就是来玩的,或者来混资历的。
那么,很多事情,王工下派的任务,到了她这里,就执行不下去了。
下面的施工人员,有一万种办法磨洋工,还让她找不出一点毛病。
那么,她就掏钱,不服?没事,她从小就习惯了,用钱砸到服!
她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直到这个平凡且朴实的中年人,温和地跟她讲述了自己的往事。
并且说出了这么一句:“我不是为了那样。”
她来这工地,是为了来撒钱,满足某种有钱人的畸形快感的吗?是为了沽名钓誉的吗?
不是,她也不是为了这样!
她不是为了这样,或者说,她背叛了自己投身于此的初心。
林总抱怨地苦笑,把纸巾推到她面前:“别哭别哭,是我工作方式不对,我道歉。”
刘书萱一下子站了起来,冲着林总,很突兀的鞠了个躬。
因为哽咽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但她真的感觉,应该表达自己的谢意。
“坐、坐,别这样。”林总有时慌乱苦笑起来。
他等到刘书萱情绪稳定下来,才喝了口茶,对她说道:
“有两个处理方案,一个是调你到项目部来负责相应的工作。”
她惊诧地抬起头,连泪水都忘记抹了。
因为,这是升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