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轰隆隆”的雷声,给闷热的平阳场传来了雨讯。卓剑停下编筲箕活儿,抬眼望见楼房间隙的天空布满乌云。“要下雨了,要下雨啰……”卓剑咳嗽几声,将浓痰吐在身旁装着生石灰的痰盂里,浓痰边缘的隐隐红迹在白色石灰中分外耀眼。他视若未见,喘息一会儿,喃喃叨念着,又独自低头编竹器。一会儿工夫,光滑的篾条,在粗糙灵巧的指尖按拨挤压成致密均匀的弧形图案。他似乎不以编竹器养家糊口,而是把最后生命融入竹编里,将竹器变成一件件精美实用的艺术品。
“三哥,要当爹了,晓得不?恭喜你哟!”范娟前几天在门面说的酸溜溜的话,像一只讨厌的小老鼠,在这几天时常路过卓剑纯粹的竹编世界里,一会儿浮现,一会儿又隐身不见,扰得卓剑心烦意乱,篾条上的倒芡几次差点刺破他的手。
篾条倒芡刺破手,这对卓剑“平阳场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这类竹编大咖来说,多少带点滑稽的讽刺。这就好比数学家居然不会算加减乘除了。但实实在在这个雷声隆隆的下午发生了,多少跟卓豹正牌媳妇酸不溜丢、阴阳怪气的话有关系。
他清楚记得,他与向倦飞过夫妻生活最近一次是在一年半前,那次向倦飞从城里回来跟他娘过生日,客人走后很晚了,她没车没法回城,只能在卓家院子将就过夜。那晚,那屋,那床,向倦飞不情愿地褪去羽绒服,露出丰腴迷人、撩人心扉的曲线,看得卓剑那患肺结核的虚弱身体像打鸡血似的,竟然焕发勃勃生机,便要颠鸾倒凤。她表情冷漠,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任由他秒上秒下。“想多活几年少做这事,多吃寄回来的中药加螃蟹壳。药按时吃了吗?”完事后,他不停地喘咳,向倦飞随口问了一句。“药是吃了,不顶用,好像还要严重点。”“肺都烂了几个窟窿,吃个几副药就有效吗?起码要吃两年看有效没得!”向倦飞没好气地说。说完,“夫妻”俩便一夜无话,惟闻屋后松涛阵阵凌寒号叫。后来,向倦飞回是回过平阳场,但从没正眼给他说过一句话,更莫说同床共枕眠了。这一点,卓剑心里有数。就算那次秒播上了,孩子不会像哪吒那样在娘胎里住个一年半载吧。“这个骚狐狸,自从做生意后便与卓疤子打得火热,范娟前几天话里有话,肯定有名堂。老子可以断定,这个孩子是卓疤子的,老子又不是傻得气都不出。卓疤子,还是一个宗祠的兄弟,过分了,老子与你拼了,大家都不活!”卓剑心生恶念,但转念一想,心肠就软下来了——他想起了卓语溪的好,这个孩子虽说不说他的,长得像她娘一样水灵,与他亲。去年热天回来,她背着向倦飞叫他爹,那模样那声音,让他感受到了儿女绕膝的幸福,现在想起来都甜丝丝的。他想起了向倦飞的好,虽说没在一起,但按时把药、日常开销寄回来的,说债也还了,家庭老的小的、人情客往不要他操心,还叫他少编竹器多休息,和第芬一起把农资门市看好就行。事实如此,她向倦飞有这个能力,自从做生意以后,家庭的事他就从没有操心过。“自恨枝无叶,莫怨太阳偏”,强扭的“夫妻”中,她做得不错了。“我只是个把竹编当作乐趣的闲人,遇到逢人都夸的悍妻,认命吧。”他想起了卓豹的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走路打趔趄的人,能把卓豹怎样,卓豹身边小弟又一大堆,恐怕刀还没有递得拢就被打得半死,被卓豹撵回卓家院子不说,还将戴绿帽的事公之于众,不过自取其辱,在平阳场徒增笑料罢了,到坟墓也洗不脱“尖脑壳”的骂名。他想起了自己的病,一咳嗽就吐血,恐怕命不久矣,何不放过她呢?
这时,天下起雨。卓秀提着一篮豇豆,小跑进门市。“哎呀,摘都没摘完,雨就来了。”卓秀将提篮放在街沿不请自坐,没话找话说。
“二姐,哪股风把您吹来了?”陈斌进城后,卓秀洗净黄泥巴脚杆,从农村搬进了儿子在平阳场的两居室,也算“从农村包围了城市”。卓秀家隔卓剑门市只有几百米远,经历父亲过世债务风波后,姐弟俩有了嫌隙,遂很少来往。雷雨越下越急,卓剑见着卓秀,一开口竟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眉霜脸。
“在河边种的菜,新鲜,给你拿点过来。”卓秀听出了弟弟话里的明嘲暗讽,但面对生病又涉嫌“戴绿帽”的弟弟,始终恨不起来,有的只有心酸。弟弟没有结婚时,几个姐姐心焦八赖地凑钱给他买媳妇,本想给卓家留个后,不巧的是这个拉郎配的媳妇是只凤凰,没过几年就不屑弟弟这个梧桐枝。如今卓家有后了,但这个“后”来得突兀、别扭,就像一坨臭熏熏的狗屎被人扔进院里,还不知谁扔的。想到这些,卓秀心里有悔不当初之感。
卓剑没有搭腔,独自编着筲箕。卓秀心中纵有千言万语,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这个门市进深很长,前部地上堆着肥料,架子上摆着种子、农药,还配有一张写字台作收银台,农资买卖由向倦飞好姐妹第芬在打理;中部窄小空间,留给卓剑编竹器,不赶集、阳光好的时候,他会把竹器拿到门市前面的坝子上去编;后部用碎花布帘子隔开,是卓剑煮饭、吃饭、熬药、睡觉的地方。第芬开始守店时还在门市里煮饭、吃饭,后来嫌门市里潮湿、又充斥着药味,就在外面喊饭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