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卓家很重视这个日子,因为他们在这一天要祭祀祖先。今年也不例外,祭祀时,男丁在族长(主祭)带领下,拜祭祠堂里这些高高低低的牌位。净手整衣,击馨鸣炮,朗诵祭词,燃烛敬香,行跪拜礼,供奉祭品,一干仪式依次进行。一时间,在木制瓦房下烛光摇曳,香烟袅袅,唯见垂手而立的子孙,神情庄重肃穆,惟恐对祖先不敬。礼毕,卓家子孙们拖家带口、热热闹闹地涌向白鸡山祖坟,再在祖先坟前烧钱化纸,上香放鞭炮,声声鞭炮声持久而热烈。那个阵仗浩浩荡荡,像赶集游行似的,让路人好生羡慕。此时,卓家子孙莫不洋溢着自豪的神情,好像在告诉路人——卓家不是好惹的。事实也如此,卓家确是当地望族,一些光耀门楣的子孙在乡里、县里,甚至在市里做事,方圆几十里的外姓人颇为忌惮。
上完坟后,祠堂坝子热气腾腾的宴席在等待着他们了。这用各房凑份子置办的宴席很丰盛。有凉菜,如卤牛肉、凉豆干、脆皮花生米;有蒸菜,如梅菜扣肉、粉蒸排骨、浓汁猪肘;有炒菜,如爆炒九门头、椒盐虾、五花肉焖笋干、水煮活鱼;有汤菜,如牛肉丸子汤、杏鲍菇鸡煲、青菜豆腐汤。上百人在一起聚餐,那场面很壮观。勾肩搭背的兄弟们借着自酿土酒的劲儿,醉红着脸,追忆着血缘之情。饭后,老人们大都龟缩在火塘边烤火谈天;孩子们追逐嬉戏,弄得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坝子中间却是青年后生的主场,他们不畏天冷风寒,嗑着瓜子,玩纸牌、打麻将、猜色子,变着法儿赌钱。
卓豹从未缺席过赌局,往往是大牌局的庄家。在同族兄弟面前,只要顺着他,卓豹的牌品还是可以的,不管是赢是输,他绝不冲兄弟耍横斗狠、吹胡子瞪眼睛。他常说“老子在江湖上算是个狠角儿,但同族兄弟把口水吐在我脸上,我都揩了”。这也许正是他俘虏族人信任的地方。
“三哥,玩两把,我给你让位子?”因为卓剑外甥陈斌(平阳乡副乡长)回来的缘故,今年“推豹子”(可多人玩的纸牌游戏)的牌局设在卓剑屋檐下。平阳乡有头有脸的都在这里,这让卓剑很有面子。因此,卓剑不时提着波丝口袋,来给牌桌炭盆添炭火。正当发牌空闲,卓豹邀请卓剑打牌。
卓剑露出烟熏黑的牙齿,嘿嘿地笑着,用右手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搓捏着,比划着人民币的手势推辞说,“三哥这个少了点,就不扫了你们的兴,还是去编我的笸箩稳当些。”
“原来你都玩了嘛,三嫂子把你管起啦?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哟,我的三哥耶。”卓豹抱着瘦小的卓剑在屋檐下转圈,好像在显示着他孔武有力的臂力似的,“三哥轻了,看来这阵子没少在三嫂被窝里使劲儿哩。”
“放我下来,疤子,三哥头都被你转晕了。再弄,我把黑黢黢的烟油往你身上弄哈。”卓剑最后半句最有效力,卓豹怕卓剑真会这样做,弄脏了西装,那玩笑就没有占到便宜了,于是马上罢手,把卓剑放在篾堆里。
“疤子舅舅,你人脉广,给三舅找个活儿,免得他一天在篾堆里扒活儿。手勒得起口口辛苦不说,还赚不了几个钱。姥爷老了,舅舅老实,舅母马上就要生了,生活恼火耶。”陈斌拿着牌,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替亲娘舅找致富门路。
“外侄,这个简单!我拿给门面给他,做收竹器生意,随便都比现在好过。只要三哥肯做,这个事就好办。”陈斌人年轻,又是正宗名牌大学生,卓豹门路很广,显然识得与蛇溪这个政坛新星交好的价值,于是很豪爽地答应了陈斌的要求。
“疤子舅舅,外甥谢过了,晚上给你多倒几杯酒。舅舅,过来,疤子舅舅给你找了个活儿,干不?”陈斌脑子灵光,连忙招呼卓剑过来道谢,好趁热打铁把事情办成。卓剑木讷地过来听了,说“这事要和你舅母商量一下,问她愿不愿意”,气得陈斌白了他一眼,转身把牌面狠砸在桌子上,大声说,“豹子,通吃!”
由于身子越来越沉,向倦飞吃席后就回来躺在床上休息,屋檐下的话她听得真真的,在肚里气得直骂卓剑“瓜娃子”。她想起身出来圈和这事,不料一站起来,一股水不自主地从下面飙出来打湿了裤子,像流尿似的。没有经验的向倦飞惊慌失色,忙喊卓剑进屋。卓剑瞧见也不知所措,只得求助火塘边的母亲。
“是水衣破了,莫慌!”卓老婆子一听,急忙出屋檐打招呼,“牌不打了,倦飞要生了。你们快弄个担架,帮忙往医院弄!”然后一改老态疾步进屋,一边安慰倦飞,一边帮倦飞换裤子,然后拾掇新生儿的衣物。
卓家人挺团结的,听说有喜事,立马停了牌局,加入帮忙的行列。卓豹、陈斌也不例外。向倦飞看到眼里,心里湿乎乎的。按理人之常情来说,一个野种降生,卓家人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厚待她。在向倦飞脑海里,在医院待产生孩子,这恐怕是她家乡媳妇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家乡女人生孩子请个接生婆就不错了。家乡老人说,生孩子就是女人过鬼门关,是要女人自己扛的,但这里不一样,他们不但宽宥身怀野种的她,还诚心帮她准备一切,像他们亲生孩儿出生一样高兴,足见卓家把她当成儿媳妇一样看待。这让她感动。“哎,命运天注定。这辈子恐怕真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