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明心中却是说不出是什么样一股情绪,既不伤心也不觉得悲哀,甚至连一丝惋惜都不曾浮现。她疑惑于自己的铁石心肠,却又心知这八年的经历让她早已放下了那份亲情,既然不再奢求不再期待,断了牵挂,此刻又何来痛楚?
贺兰信将铜壶放在煨着火的炉灶上,转而又来到她身边,他尽量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可依旧无法控制左侧脚步的倾斜。
他望着贺兰明,虽然衣着朴素,但整洁的外表和目光里透露的凌厉,绝不是像他这样过了苦日子的人,于是问道:“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主家对你还好吗?”
贺兰明抿唇淡笑,这些年的事又怎么能与贺兰信说的清,在他们眼里她该是在哪位大户人家做丫鬟,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每日里除了伺候主子外,再无任何事可以烦忧,“还好,吃喝是不愁却也很辛苦,不过好在现在我自由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贺兰信一听,兴奋道:“那你家主子对你可真好,该是个有大善心的人啊。”
贺兰明心中冷笑,大善?只怕用大恶来形容都欠妥。但见贺兰信衣着破烂,肩头打着补丁,心中泛起不解,“当年人牙子不是给了阿爹五十两吗?”
贺兰信无奈道:“别提了,治病的药就花费了一半的银钱,本想着可以支撑到回津梁,结果半路上又被山匪劫道,等回到这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不到一两银子了。”想起当日情形,母亲本劝父亲留在南滇讨生活,可父亲却说落叶归根,不能当了异乡魂。他们这才又花了数月时间回到津梁,可时过境迁,戏班的新班主见他们落魄,才收了他们在戏班里当了杂役。
随后他指了指这屋子,道:“这屋子如今也不是我的,我不过就是给人家看看屋子罢了,每个月给我给点月钱,再加上阿爹以前戏班的人可怜我,让我去戏院里打打下手挣点工钱,两方收入下来,日子就凑活着过了。”
贺兰明了然,一时却又不知该问些什么。她没想到在这里会碰上阿信,更没想到他还活着。
随后她望了望门外的天色,忽然道:“阿信,我们一起吃顿饭吧,明日一早我就要南下了,以后……就当是报答爹娘养我一场的恩情。”贺兰明有些话并未说出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贺兰信一听她明日便要离开,神色失落,但却也知今时今日他们之间再无任何关系,毕竟当初父母为了他卖了贺兰明是事实,是他们亏欠了她在先。如今她却还愿意看他一眼,他已是满心感恩,于是道:“好。”
傍晚,贺兰明挑了津梁城里最大的饭庄,点了店中特色的津梁菜给贺兰信解馋。
贺兰信见这一桌美味咽了口口水,可掂量一番自己荷包里的银两,却不敢动筷。
贺兰明在一旁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心疼,这些年他在津梁过得不如意,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风中漂泊的一抹浮萍,毫无生机。
贺兰信见她不说话而是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的尴尬笑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吃饭了。”
贺兰明闻言忙收回目光,夹起一块鸡腿放在贺兰信的碗中,道:“阿信,抱歉了,趁热吃吧。这顿我请了,你放心吃。”说着自己也夹起一块鸡肉送入了口中。
贺兰信闻言心中酸涩,却也知道这一桌肉菜,他是掏不起的,想了想他还是冲贺兰明笑了笑吃了起来。
二人正吃着,却听身后掌柜与店小二聊了起来,“当家的,你听说了吗,鞑部好像跟西罗搞在一起要打咱们了。”
掌柜拨弄着算盘,调笑道:“可不是吗,津梁的好日子只怕到头咯,咱们这店啊开一天算一天吧,等鞑狗子真的打进来了,咱们也得跑。”
小二一边擦拭着掌柜身旁的桌子一边道:“宣阳王不是在吗,而且曹正曹将军不也被调来伤寒关戍边,如今还封了北境边军大元帅。难道他二人联合起来还对付不了鞑狗?”
掌柜停下手中的活计,无奈道:“你瞧咱们王爷弱不禁风的样子,哪里是个会打仗,我听说每日这药啊就没断过,三天两头找郎中。”
小二一听面露笑容忙来到掌柜的身前压低声音,小声耳语了几句,语毕两个人都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
贺兰信自是听不到小二之后跟掌柜说了什么污秽话语,可贺兰明却听得清楚,她不禁放下手中的筷子朗声道:“私论皇室子弟内宅隐私,按律该怎么罚!”
掌柜和小二明显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深蓝色布衣端坐在不远处的客桌旁,眉目如画,此刻正用一种暗含警告意味的目光盯着他们,目光间透出一股无法忽视的清冷气质,还有那么一丝若隐若现的杀意。
掌柜却不肯低头,冷哼一声,不悦道:“也不知哪里来的乡野丫头,老爷们儿说话,有你什么事!”
贺兰明秀眉一挑,这一幕她怎么觉得似曾相识。当年那馒头摊主不也是这副表情,揪住她的头发说要带她见官,没想到不过几年,居然还会有人冲她说这样的话。
她冲着贺兰信安慰道:“阿信,你先吃,我去处理些事情。”
贺兰信还未回过神,却见贺兰明已起身向着掌柜而去。只见她盯着掌柜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