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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也昐,晚也昐,望眼欲穿,只昐着运输这批小麦的轮船早日到岸。以往龙敬文经常给儿子仁和叠纸鹤玩,而现在他给仁和叠纸船。仁和把纸船放在水盆里飘,不一会儿,纸船湿了,破了,他又让父亲再叠。谁知龙敬文看到损毁的纸船不由发怒,“你为什么把它弄破了!真混!”一向温和慈爱的父亲突然发脾气,仁和吓得大哭。云芳也划魂:不就是一条纸船吗?再叠一个不就行了?干嘛发这么大火?可又一想,她明白了,拉过儿子:“来,儿子,娘再给你叠一只,不过不要放在水里,不要弄破了,要不你爹又要发火了。”
漆黑的夜里。一艘巨大的装满小麦的轮船在漫无边际的海洋上游动。起风了,风吹得船上的彩旗呼啦啦地响。风越来越大,浪也越来越大。轮船在风浪中如醉汉般摇摆着。喀嚓一声,旗杆被刮断了。巨浪排山倒海般打过船舷,涌进船舱,小麦浸湿了!轮船像一只火柴盒被滔天巨浪一次次抛向天空,又一次次狠狠砸下来。船甲板在重击下发出令人心颤的吱吱声。又一排更恐怖的巨浪恶魔般扑过来,抓住轮船轻蔑地一撕,轮船悲惨地哀鸣一声,粉身碎骨了!
龙敬文惊呼着“船!”“船!”云芳在睡梦中被惊醒,知道丈夫又在做噩梦了。她拿起毛巾给丈夫擦着满头冷汗,叹着气在心里默念:船啊船啊你快到吧,你到了敬文才能安静,家里才能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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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敬文不知道,昌茂公司还有一个人对这艘轮船有着特殊的兴趣,他是账房先生杜庄田。
杜庄田父子暗中实行着报复龙敬文的计划。杜庄田不断把昌茂公司的内部情况透露给儿子杜贵,杜贵转手透露给日本富士株式会社社长龟田。龟田就利用这些情报打压昌茂公司。
这一天,龟田又把杜贵叫进社长室。
杜贵现在已经是正式职员,并学会了日语。他一进屋便向龟田深深躹躬,并用日语问好。
龟田让他坐下后说:“根据你父亲提供的情况,昌茂公司已经陷入深度危机了。”
“是的,社长,他们现在像条破船,风雨飘摇,就快沉没了。”
“昌茂公司多年来一直是我们销售日产面粉的主要对手,我们要乘此机会将昌茂彻底打倒,除掉这个竞争对手。”
“社长说得对,中国有句俗语叫斩草除根,我们现在要对昌茂斩草除根。”
“昌茂公司用工厂做抵押,贷款到国外购买低价小麦,这是他们的最后挣扎了,我们要在此给它致命一击。”
“社长,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认识一些日本强徒,他们在海上做打劫生意。你让你父亲把昌茂国外购麦船回途的详细路线及行程提供给我们,然后我告诉日本强徒对货船下手。”
“好,这个办法好,可以一下致昌茂于死地。”杜贵谄媚地笑看着龟田。
“事成后我给你们五百银元情报费。你父亲以后就到富士会社来做事吧。”
“社长对我们父子真是关心,多谢社长!”杜贵站起向龟田深深躹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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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船终于返回了,不过它到达上海后已是一条空船,船上装载的小麦被海盗抢劫一空。债主们听到这个消息逼账更加紧迫,而账房先生杜庄田又在这时辞职而走。
龙敬文也像水盆中的纸船,变了模样,脸色纸一般惨白,纸一般麻木。也许上天对我的成功和幸福太嫉妒了,要连续惩罚我。你要把我怎样呢?是要让我日暮途穷,还是要致我于死地?答案应该是后一个,连杜庄田都看出昌茂公司不可救药,辞职而走。人究竟是怎样一种动物?杜庄田,你原来是一个土面粉作坊的小业主。后来你找到我,说昌茂厂的面粉把你的小作坊挤垮了,你一家断了生路,求我收留你。我答应了你,又考虑你毕竟过去是个小老板,没有让你当工人,让你做了账房先生,工资也很高。对你的侄女,我也是全力照顾。可在这危难时刻,你却弃我而走!人啊,你还不如一条狗,狗还不嫌家贫呢。想到人世的苍凉悲酸,龙敬文的心也冰一样冷彻。他的目光落到桌上的红头火柴上。拿起火柴仔细看着,突然觉得它像自己,大大的头——一个冤大头!瘦瘦的身子——自己近来吃不下睡不着已瘦了十几斤。手指轻轻一动,火柴杆折了。生命会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吗?
云芳端着一碗鸡蛋面条走了进来,“文哥,吃些东西吧。”
“不,我不想吃。”龙敬文摇摇头。
“总不吃东西怎么行?身体受不了。”云芳焦急地说。
“受不了就受不了吧,听天由命。你不听也不行。老人说,人再强强不过命,我现在相信这话了。”龙敬文脸色灰暗地说。
云芳把面条放在桌上,“文哥,你不能这么想。自创业以来,这些年你经过多少磨难啊,不都挺过来了吗?在我的心目中,你就像一根钢筋,百折不挠。”
我像钢筋?不像火柴?我不像火柴,像钢筋?龙敬文的脑海中激荡着浪涛。我要挺住,为了家,也为了厂,中国的企业不能被外国企业挤垮,要挺起腰杆同它们比争。
“为了儿子,你也要挺住呀!不是两个儿子,是三个。”云芳说着指指自己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