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阿玲要了辆黑车,如约前往,与钱芳芳碰面了。
钱芳芳与周老太打招呼,老太对她竟然像是认识又像不认识。老太的眼神怯怯的,全没有原来的倨傲。钱芳芳已经习惯了老太见多识广、谆谆教导、长者为尊甚至母仪天下的风范,原以为今天见了面会被她指责不看望她、不管她什么的,事先想好了解释的话,没想到老太非但没一句指责,还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拘谨。老太的穿戴还是好衣服,干净整洁,但神情没落了。钱芳芳看她不似原来话语不断的样子,不开口了,就自己先说:“阿姨,你好的吧,听说乡下热闹的,过得开心的。”
周老太机械地说:“好的好的,过得好的。幸亏阿玲,对我最好了……”
阿玲打断说:“好了就好,不要多说。”
老太“嗯嗯”。钱芳芳更奇怪,周老太怎么这么服贴,跟在阿玲后面亦步亦趋,恭敬拘束,像是没有生活来源的憨厚老人,要靠子女养活,而子女又生活艰难、不是善茬,老人便只能这种卑怜状态。
到了法院,法官视老太为主角,说你有诉讼材料拿去,要签收,老太依然看阿玲,阿玲点头,老太拿了一叠材料,照书记员的指点签字。这就好了。
出来钱芳芳要材料,老太当然要征询阿玲,阿玲可不敢违拗钱芳芳,如果说老太视她为主人,她得视钱芳芳为主人。钱芳芳就拿过材料,放进自己的包。
法院的事先搁下,回家研究,还要联系钱颖颖。现在先要弄明白这周老太怎么变个人似的。
把阿玲拉到一边说:“你给老太吃什么药了,她怎么这样了?”
阿玲:“她以前不是这样吗?喔,以前就是话多点,静不下心,现在在我那调理好了,身心调理,学佛念经,丢掉是非,老来修心,86了,说走就走,调养好了,多活几年,往生了,摆脱业力,脱离六道轮回,到西方极乐世界。”
钱芳芳心想不好,周老太刚摆脱保健品洗脑,又被精神控制了。
又想,这总比保健品好,又骗不了钱,还省她的事。就说:“修身养性是好事,老太以前是太聒噪,让人心烦。就这样可以了,不要再发展下去,不要太迷信。”
阿玲说:“我知道,你放心。她在我那你一百个放心。”
她们就分手。仍旧让黑车送,钱芳芳付了钱。
阿玲仍旧把老太送到旷野里的破房子。这是老太“修身养性”的地方。
现在老太不跑了,不用阿玲锁门了。
每天阿玲从家里过来投喂一点食物,有时两三天来一趟,老太吃得比苦行僧还差,三千元是省下了。
隔一阵子阿玲会给一根火腿肠或茶叶蛋改善伙食,老太如蒙大恩,吃得热泪盈眶。
发生这样的变化才两个月。
人是可以驯服的,且不用多长时间。
两个月前,老太刚被关在小屋几天,桀骜不驯,用两天工夫
掰扯了窗户木条,跑了出来。但外面茫茫四野,都是田地和鱼塘。
她顺着鱼塘间的道路走,走过鱼塘是广阔的田地,不见一个人。她的腿又虚肿了,走不动了,又爬到地上。
阿玲找到她了,没打她没骂她,默默把她拖上三轮车,一辆破旧的脚踏三轮车,满是死鱼的腥臭味。老太的高级电动轮椅早已不知所终。
回到鱼塘边的破房子,阿玲把她绑了起来,手脚捆住,系在床脚上。依然没有打骂,和颜悦色地说:“周家婆婆,你不要不识好,你以为你现在是个富婆老太太,你每天跟村上人说的那些话我都不要听。”
在阿玲家时周老太被邻居围着听她说城里的掌故,说她做书记的丈夫,发大财的儿子,有出息的孙子,说她的健康营养知识,说美国总统特朗普是白痴,说美国是怎么向中国投新冠病毒的,说台湾如何作……还颐指气使地唤阿玲做这做那,要阿玲泡茶倒水发零食,把家里弄得像茶馆店,阿玲心里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服气。
想我阿玲,年轻时也是大队的“铁姑娘”,干活一把好手,巾帼不让须眉;中年在阳溪城闯荡,颇有成就,回到乡下也是众人羡慕、村民敬仰的,没想到几年前她在阳溪城里开的房产置业倒闭了,钱被一个开发公司老板卷走了,做过桥贷款垫的资金又被法院查封了,收到的承兑汇票是假的……赚到的几千万元全都赔光了,负债了,只能连三千元一个月的保姆钱也要挣了。
就很看不惯周老太无知又骄横,心想你如我吗,这么福气,我不过运气不好罢了,你儿子也是卷走别人钱的,早知这样,我有几千万借款时也跑路。
不想整天在家服侍这个讨厌的老太,甚至生出让这个得意的老太吃苦头的阴暗心理。天天看她得到村民追捧,当自己是下等佣人,仿佛三千一个月是莫大的施舍。阿玲下手了,想到鱼塘边的旧房子空着,离村子又远,把她放到那儿去,杀杀她的威风。
就送来了。
逃跑也没用。这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打她不骂她,阿玲可是有素质的。要论能说会道,信口开河,循循善诱,谆谆教导,几个老太也不如她阿玲。
“周老太,现在这世界就我对你好了,我也只有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