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听见朱北说,都监最后的心愿,是能回到家乡,埋在父母诸兄的旁边。为了能完成这个心愿,玉堂组了支掘子军,把釒明寨整个挖了一遍,几乎把山都翻过来。然而白白挖了一通,除了从残垣里找到了一柄断槊,其余连余烬都没有找到。
在所有参与挖掘的人心里,但凡能找着,哪怕是已经形如焦炭,残缺不全也不要紧,这样心里面也会有点安慰,可什么都没有,到底能在哪儿呢?萧萧故垒,风吹衰草,不见故人。
玉堂遂在心里道:“这样也好,只要有兄弟们在的地方,就是家啊。你放心吧,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蕃人占了你们埋骨的地方。”
那日挖掘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了一群粉蝶,见了人也不害怕,落到釒明寨的残垣上,待了很久。看一看时间,这不是该有粉蝶的季节啊。
其中有一只大粉蝶,还落到玉堂的手指上,不停扇动着翅膀,像是在跟他打招呼。没一会儿蝶群要飞走了,玉堂对手上的那只道:“去吧,去找你的兄弟们吧。这个季节,不是你们该来的时候。”
对这事儿众人感慨了良久,在回东京的道路上,玉堂作了首《辞别》道:
迢迢云汉星璀璨,
寂寂箫声天欲明。
山峦回首是故国,
清明雨歇欲断魂。
三千铁甲今何在?
对西更咽三两声。
天山易越迎疏勒,
戊己几人归玉门。
乌云笼罩惊鸦鹊,
明月出时照乾坤。
氤氲流布三千里,
纵死难掩浩然气。
都夸庞姓得展骥,
谁问栖鸾主薄家。
昔时座上客常满,
今朝杂草生丛冢。
群英摇落风飘絮,
也无香尘也无痕。
香叶飘零鸾凤死,
梧桐叶落忙蝼蚁。旧园易主歌犹唱,
决眦晴空羽毛轻。
梦里音容不曾去,
纵马州桥汴梁行。
怎知偃革后,
便是太平秋。
更叹前路无知己,
惟将此身作干城。
醉眼难觅去时路,
谁知孤雁失群声。
本来玉堂还以为说,倘若他要回西军的话,会很容易,收拾收拾去就行了。谁知道真准备办这件事儿,却十分繁琐,需要交代的太多了,到处都说离不开他。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就在几个月之前的时候,玉堂心里面还以为说,釒明寨一定能重现辉煌,就算建成个十万人规模的大寨,也是指日可待的。谁知当时的繁华,只不过是昙花一现,刚刚燃起来的那片火花,转瞬之间就熄灭了。
有些人、有些事,只有在彻底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当初展昭在世的时候,玉堂也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殊众的地方。如今没了,方才发觉出他的“好”来,如何如何不可多得。以后余生,恐怕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了。
还有当初韩煦、苏兴他们,若当初众人对玉堂不是那么“好”,对他再“坏”些,那么在他们故去之后,玉堂也不至于那么思念,就那么没心没肺地活着,能好过些。
坐在釒明寨残垣上的时候,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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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什么都没了。身边仍旧活着的人,少有人知道他的过往,更别说什么感同身受。那些崎岖坎坷的路,跟着他一块儿趟过的人,都没有了。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平蛮那件事,众人也不太提起了。于今的玉堂,除了时间这一味药,其他全都没有,再苦再难,也只有自己慢慢熬了。
因为白玉堂买粮有功,朝廷重又将当初查封的谪仙楼,归还给他,就当做赏赐。谪仙楼虽说又回来了,然而已不是原先的谪仙楼了。如今就剩下他一个孤鬼,酒也没先前那么好喝了,花也没先前那么好看了,回不回来的全无所谓了。
楼里书架的旁边,放着本书,翻开了上面满是涂鸦,不用说就是苏兴干的。他那笔臭字,别人也模仿不出来。众人常聚的阁子里,衣架上挂着件神卫的军服,领子上还写着一个“潘”字,不知是何时落在那的。
棋盘上还有局残棋,看那个走法,像是邓禹和文成两个人下的。那一年韩煦让展昭带来的酒,吃完了他们说坛子好看,玉堂就摆在矮几上了。这么一看,酒坛子跟矮几还挺配呢。临窗那几张坐塌,因为可以看风景,每次人多了总得抢,如今已彻底空着了。
玉堂有时候打开窗,坐在曾经常坐的地方,往下面看时,经常能看到熟悉的装束。有一次看见了几个身影,惊得玉堂忙站起来,口边差一点喊出声:“快上来一块儿吃两杯!”话未出口已发现不对,那几个只是龙卫的军士,身形跟苏兴、邓禹差不多,根本就不是他们几个。
等夜色彻底深下来,所有的店铺都打烊了,别人都走了,只有玉堂还留在原地,等几个永远都回不来的人。
玉堂偶尔能梦见这楼,那个时候众人还在,都在楼里吃酒闹乐,梦里面不敢笑的声音太响——吵醒了还是自己一个。吃醉了的时候,玉堂心里面有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地在问道:“没处够呢,怎么一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