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不说李亿这边,这个时候,龙卫这边的军官,又有调动。上头将罗奕从渭州拨来东京,做龙卫右厢副都指挥使,只这几日就要上任。
罗奕在东京住了数日,先熟悉了龙卫日常的事务,跟东京这边人交往过几回。有一次聚会的时候说话起来,有人询问罗弈道:“东京的禁军,装备精良、多习战阵,而且还久经操练过,照理应该锐不可挡。为什么历次大战,反不如从边上草募过来的军士奋勇可靠?”
对这个疑问,罗弈听见了笑言道:“这件事其实并不奇怪:打仗第一要紧的,并不是器械锋锐、配备精良之类的,说白了这些只是个辅助。有的时候,甚至连操练、战阵这些东西,也不太重要。更重要的,是弄清楚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两年之前,曾有个商贾对我说,当他知道朝廷给边军遗属抚恤银钱的数目时,大吃了一惊,不相信一条人命,才值这么一点银子。在他眼里面,这些人听信了朝廷的一番假话,当了傻子还不知道。
那商贾的家底儿我知道,从祖上开始就在经商。家里面买卖做的大,不只是东京,连辽、夏、高丽、扶桑等处,都有他家的店铺,家里的银子堆山积海。就算有一天宋、蕃打仗,打到东京城来了,他照样有办法躲出去,在别处继续富贵过活。
人和人不同。就好比咱们玩骨牌,倘若手里的好牌多,谁不愿意选容易的打?问题是有些人手里的好牌太多了,怎么挑选都可以。一旦被蕃人杀过来,边军庶民手里的牌,只有一张,那就是国家军队的保护,可以倚靠的也只有这个。父母、师长、亲友、乡邻的生死,全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敢不全力以赴么?”
在东京住了几天后,因为渭州有急事,罗弈又只好赶回去。在渭州待了一段后,眼看事情已办妥了,一应的事务已交接完毕,过几日又该去东京了。这次一走,又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来。趁着这两天有空闲,罗奕有心要回乡看看。
这一日罗奕换了身便衣。他又不愿惊动人,一路只带了两个随从。先在静边寨住了一夜,天明了回村。原来罗奕不是别人,正是先前静边寨狄燕的儿子。罗奕叫从人先在寨里采买好物品,叫他两个在寨里等着,他自己回去。
一清早男女多去田里忙了,村里面剩下的人不多。罗弈一路回来的时候,都没有看见几个人。一进村,罗弈先回了自己家。家里房屋空闲了多时,罗奕为保留原先的模样,没叫人重建。这时候院子里荒芜已久,野草老高了不用说,院落也被虫蚁给占了。这厮们不知道主人来家,正来回搬运着食物,忙碌个不停。
屋子里灰尘落了厚厚的一层,墙角还挂着几张蛛网,落了些灰尘在里头。上面有蜘蛛伏在那,正在静静的等着猎物。有时候想一想:人不就像这蜘蛛么?为了想象的飞虫,占据一角,用一张网缠住手脚,一辈子呆在这里头,不肯稍微挪动些。
桌子上的油灯仍在,灯面上斑斑驳驳的旧痕,一看年头就不短了。罗弈少年在外的时候,母亲一面在灯下与他缝补,一面慢慢的等他回来。到如今罗奕梦里面这灯仍常常亮着,母亲便在灯下等他。或者家中黑漆漆的,遍寻无人,忽然忆起娘已经没了。
那年母亲告诉他道:“大郎,那些活儿别干了。我已经托了寨里的先生,叫你跟他们念书去。”罗奕听说了这话心中大喜,然而他自己又推托道:“我想好了:什么事做好了都能行,这世上也不是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
罗奕在屋里站了一刻,四处遍看了一番,便走出来。门外的那颗老树上,挂着一串一串白色的槐花,枝叶摇动,香风徐来。那一年也是这个时节,树上吊着一串串白花。先生立在那树的底下,告诉他说,母亲的病治不好了。只可恨那一刻想到的只是自己,怕往后这世上只剩他一个人了。
在树下停了没有太长的时间,罗弈也就走开了,先去少时的玩伴阿牛家。阿牛去邻村佣工做泥瓦匠去了,只有他的老娘和浑家在屋里。她们看见罗弈来,两个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都忙着往屋里让,急忙要与他做饭,又央人去邻村唤阿牛。
除了阿牛的老娘和浑家外,家里面还有好几个小孩子。一个女孩儿有三四岁,手里面捧着一个泥偶,不敢过来,在远远的看,也不肯叫人,两个大的在四处乱翻。
忙不过来,女孩又不肯让姊姊抱,牢牢的窝在娘怀里。阿牛的浑家赔笑道:“小门小户的孩子,没见过世面,见了人也不知道喊,叫大郎笑话了!”阿牛的老娘也过来道:“庄户人家,没有什么招待的,先吃杯茶!”
打眼看时,阿牛家的院子里,胡乱堆着一些器具。屋里的那几件旧家器,是阿牛的祖父留下的。墙角里捆着一个被卷儿,是预备给阿牛做远活用的。三十几岁年纪的人,于国于家皆是梁柱。当初罗弈投军的时候,阿牛也想要一块儿去。当时阿牛的娘抵死不让,必要叫他去学做裁缝。
顾虑也不是没道理:村里面同去投军的七个人,到如今只有罗弈还活着。许多人羡慕他年纪轻轻便做了厢使,也跃跃欲试,却不知中途有多少凋零的,早已经被众人忽略了。
阿牛这里,家里面薄田有两亩,该出的力半点不少,得却有限,老娘生病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