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年纪不到三十岁,腿脚灵活走得了远路,体态也不如现在丰硕。那个时候张亢觉得,人是可以特立出群的,不必学别人随波逐流,认定了内因总大过外因。儒学之类正统的东西,他是不屑于遵从的。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见得过了,张亢在许多的事上,又有了一些新的看法。
说起来儒学,张亢突然想起来什么,立刻与庭苏辩驳了几句。庭苏此时也人到中年,肚皮都已经凸起来,发福了不少。来牢里面看他,王庭苏嘴上说什么“一切放心”,脸上看着却一脸忧色,似乎已认定了时局不利,神情便有些沮丧,在牢里似乎也不是个地方,没这个兴致,不愿意辩。
张亢反而看开了,还讲了个故事给王庭苏听,这也是不久前张亢听别人说的故事:有一个在村里住的傻子,无故被村人绑缚在树上。村里面男人不断用树枝打他,妇人、孩子也跟着学,往他身上吐口水,用石头、土块往身上扔,打得傻子那一个惨!这个时候,有人看不下去了,上前来砍断了傻子的绑缚,还端来一碗饭给傻子吃。
按照话本、小说的套路,这个故事应该圆满,对于解救了自己的人,傻子应该能感恩,对恩人死心塌地的。谁知结果却出乎意料:傻子一从树上下来,立刻动手,把救他的这个人给打了。问起来缘故,因为这蠢厮没有了绑缚,他的手脚能打人了。
时人对此评价说,聪明的人,知道救下来傻子会挨打,干脆他们只口头上劝劝,根本就不去冒这个风险。只有着急救人的“傻子”,不管不顾蒙着头就去,果然就被傻子给打了。
本来别人讲这个故事,是在替张亢抱不平,故意说出来骂朝臣的:连番的战败,那帮王八没本事,只有被夏军虐的份,不容易出来了一个张亢,把傻子们从耻辱柱上解救下来,谁知道转头就被他打了,恩人还被关进了大牢。
张亢在牢里面待了几天,有时间琢磨东西了,突然他就觉得说,儒家也是个救傻子的,而且这巴掌也挨得不少。举一个例子:看看蕃人,为政的那些,没有经过儒学的熏陶,心无怜悯,从来不知道“仁政”为何物。别的不说,单看看奴部活成了什么模样,就知道了。
土地如果没长上庄稼,那里并不会变成空白,只会被一些野草覆盖。没有道德束缚的地方,底下大多数的人,只能是活得更加悲惨。
像那些奴隶,日夜被人驱赶着劳作,所得全部被别人掠夺。动作慢了是不行的,轻者会挨鞭子不说,重者就要被砍断手脚。
劓刖羸老、槊贯婴儿,挖眼、刖足,剥皮、割舌,他们干这些事情的时候,还需要什么理由么?大家全都这么干,也没有哪个说这样不对,因为已经习惯了。强者被尊敬,弱者被欺凌,一切以武力定胜负。
白天的时候,不容易发现太阳的好处,就算知道,许多人也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的,毕竟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太过明显。等到真正见得多了,然后与别家一比较,立刻好处就出来了。虽然如此,张亢仍担忧一件事:文明对上野蛮的时候,最终谁赢真未可知。
趁着空闲,张亢一个人在牢里思索这些的时候,外头朝廷已议论纷纷,张亢入牢这件事儿,已经传到范仲淹耳内。如今范仲淹因为患病,已经告假在家中休养,这次因为张亢这件事,立刻带病又回来上朝。
朝会上面,仲淹为张亢极力辩护,对于“滥用公使钱”这件事儿,为他举出了两个理由:一则河东二城离中原太远,朝廷无力给太多的支援,大多数时候只能靠自保。存亡之际,只得靠重赏边军奋勇杀敌,紧急的时候,有些事情该适当放宽。
二则虽然张亢在任上有亏空,但是官军在张亢的家中,并没有搜出来什么银两。张亢一族,也都没有搜到太多的余财,不存在“损公肥私”这一说。
三则朝廷与边军该是个整体,都是为国家效力的,不能为了各自的利益,把两边单独去分割出来。如今正用人是之际,倘若没有造成确实的损失,不可以对边将太过苛责,以免出亲痛仇快之事。
因为范仲淹极力奔走,释放张亢这件事,总算是出来眉目了。这个时候,折继闵、苗继宣这两个府州、麟州两处的知州,以及府、麟两州的许多人马,因为张亢迟迟不放,心中着急,已经在上书请命了。不单是府、麟两处的许多官吏,还有两地许多的边民,都纷纷上告,请求朝廷尽快赐还张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