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药效如何,所以这碗燕窝还是尽量少吃,好在她向来食细,吃汤如小猫抿食、吃菜如游鱼唼喋,此时用得慢些,奶娘也不疑有他,一径拧着小脚去关窗了,口中絮叨说:“新玻璃装得严实着呢,囝儿不消再想昨夜的事,用完燕窝好生睡是。”
月儿道:“姆妈陪吾好么。”
之前在福开森小公馆时,遇上四爷不在家的下雨打雷天,奶娘就陪她一屋睡,此时她提出来,奶娘哪有不答应的理,月儿趁她回卧房取被子的当口,飞快下床奔入盥洗室,把燕窝倒入马桶冲走。
·
虽事先服了解药不至于直接昏睡过去,但月儿还是有点昏昏沉沉,为了防止自己睡着,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老座钟的钟声,午夜两点的钟声响起时,奶娘轻声呼唤她,她下意识作出沉睡的样子,之后便听见开门关门声,她在一片浓黑中缓缓睁开眼睛,果然,贵妃榻上已经空空如也,奶娘行动了。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黑蒙蒙的天花板。奶娘很快就该坐在地下室那两部电台前,戴着耳机,发着电报……,这个画面无论如何都无法和奶娘的形象对应,如果没有记错,奶娘今年五十有二,官名吴默莲,打月儿记事起,她就在身边了,朝夕相处十多年,十多年啊……
窗帘上偶尔有手电筒的亮光划过,那是马弁在夜巡,昨晚她的卧房出事后,安保增加了人马轮流巡夜,外面守护的铁桶一般,而洋房里却毫无防备,加之地下室隔音效果非凡,尖利的发报声竟仿佛被消音了一般,简直让奶娘的行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一刻钟后,奶娘回来了,轻轻打开门,在月儿床头张望了一下,然后蹑足去贵妃榻睡下。
五点五十分的时候,奶娘起身穿衣,奶娘律己,这是她一贯的起床时间。正要出门,月儿却发起了梦呓,眉头深蹙,嘤嘤咛咛地说着什么,而后惊呼一声坐了起来。
奶娘走回来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怎么了?做噩梦了?”
月儿惊魂未定,抓住奶娘的手说:“姆妈,不好了,有人从窗户闯进来了,不对,是电报局的人来了,跟文强抢电台……”
奶娘晓得这是魇着了,安慰道:“不消怕,做梦罢了。”
月儿靠在奶娘怀里还在喃喃自语,外面响起的钟声将她惊醒,她回过神来,从奶娘怀中起来:“几点了?”
“六点,再睡一会子吧。”
月儿撩开绸被下床,“我要去看看文强那边的情况,夜里睡得太沉,也不晓得电报局有没有突击检查。”
奶娘还想再劝,叵耐月儿一向性急,哪里劝得住,穿了衣服便往西角楼去了。
月儿进门时,文强已经在客厅的茶几前卷烟了。月儿匆匆打了个招呼,然后直奔地下室。录音设备仍在工作状态中,月儿来不及坐下,迅速戴起耳机回放录音,一段长长的寂静之后,耳机里终于出现了蜂鸣声。
月儿紧张地握着纸笔准备抄录,休眠九个月的‘老手电台’,终于在昨晚由奶娘启动了。
“滴滴滴滴、哒滴嘀哒,滴滴滴,哒哒,滴滴滴,哒哒,滴答,滴答答滴……”
一条电文发出后,电台进入休眠状态,月儿晓得这是奶娘在等候小白的回应,果然,一分钟之后,小白回应了,滴滴两声,非常简短。
之后,两部电台再次进入休眠。
月儿这才落座,伏案破译刚才抄录的两条电文,小白的内容好破译,是‘猪肝色鞋子’。
而老手的那条让月儿犯了难,除了最后一句看得懂之外,前面和中间的内容完全不明其意,分明是规规整整的汉语句式,但却形同天书!
月儿的心沉了下去,昨天她还寄希望于结合敌人的历史电文来分析内幕,但现在看来,她想得太简单了,敌人的这套密码属于少见的高密,如果没有料错,这就是师兄当年提过的一种叫做‘密+人’的加密方式。
所谓“密+人”,即用密码本破译后的电文文字,要根据某个公式重新排列组合后才是原文。
月儿大失所望,她再次拿起自己破译的电文试图寻找出它的排列公式,最后终于零零散散拼凑出一条消息:女/三房/尽快交付
是什么意思?把一双猪肝色布鞋交付给某个女人?那三房又是什么意义?
谜底最终是由奶娘解开的,从西角楼回主楼时,月儿看到奶娘正在和一个丫头晾晒衣服,突然间,她的心狂跳起来——奶娘穿着一双崭新的布鞋,不是别的颜色,正是猪肝色!
恍然大悟,那条电文的意思是:尽快把东西交付给三房的女性!暗号是猪肝色鞋子。
月儿大脑飞速旋转。
他们要交接什么东西?
势必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奶娘今天就穿上了猪肝色布鞋!他们在抢时间!
怎么办?
截留那个东西!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做到既截留,又不打草惊蛇,让奶娘这枚棋子继续发挥作用?
月儿立在后窗的纱幔后凝视奶娘,一个计划浮上心头,只是,真的要这样吗?她不觉攥紧了手中的纱幔,这个计划太狠,她有些犹豫,或许奶娘是被迫加入敌方呢?或许有隐情呢?她还是做不到对奶娘下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