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深秋雨水多,霜降这日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阴沉沉的,不等傍晚时分,戎公馆前后左右的楼宇就全开了电灯,雨线笼罩着无数窗口的灯光,惺忪朦胧,使得戎公馆仿若一座灯火辉煌的异邦城池,在沙沙的雨声中,在迷蒙的雨帘中,隐秘而壮观。
戎家人口多,公馆几经扩建,早年征用了附近几家织造厂,后又盘下了大片民房,如今整体面积堪比一座政府大院。里边的建筑群中西合璧,前面主楼是戎老爷那座山寨国府大楼与两座副楼,中间是公园,后院和东西两院是爱德华风格的角楼和洋房,前后左右傍着冬青树密林,园林之后才是山墙和后墙,墙外是苏州河。而三少爷的地盘处于最背静的后院,戎府上下对这里的简称是‘三房’。
三房的主要建筑就是一座三层主楼和左右两座二层副楼,澹台寄居过的是右边那座,与三少爷的婚房隔着一道绿篱,这里自从澹台离开后便无人居住,所以直接上了锁,只有一个老仆定期来打扫,平时无人出入。
月儿和三少爷撑着油纸伞来到门口,用备用钥匙打开锁,径直入内。
天气阴沉,一面面菱形的窗玻璃被雨水敲打着,仿佛蒙了一层薄纱,室内格外幽暗。三少爷打开灯,带着月儿向主卧走去。
主卧是澹台曾居住的卧房,里面有间地下室,十分隐秘,在书橱后面,便是打扫卫生的仆佣也从未发觉。
三少爷拾级而下,摸黑打开通道里的电灯,在靠门的墙上推开一块红砖,伸手进去取出钥匙。他第一次引澹台来这间地下室时,他们就约定好了钥匙的藏址,而以澹台严谨的性格,离开时并没忘记将钥匙收入红砖之后。
铁门打开,一种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地上桌上落了一层薄灰,可见澹台离开当真有些日子了。
三少爷说:“我刚回来那阵子,进来看过一次,发现电台多了两部,全是简易制作,显然是澹台兄自己找材料组装的。”
他说话的当口,月儿已经在查看屋里的四台装备,她心里很奇怪,组装电台所用的零件是当局明令禁止销售的物品,无论是中资商号还是外国洋行都不允许采办,而师兄一下子组装了两台,这让她想到此前家里发生的一件事情,但是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想,她还是问了一句:“这些零件哪里来的?”
三少爷说不知道,澹台刚来的时候说需要四台发报机,但当局对这类物品管控太严,三少爷只帮他办到两台,没想到澹台后来竟自己组装成另外两台。
零件并非三少爷提供,这让月儿确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测——澹台第二次去她家看望父亲时,恰逢她陪父亲去华界针灸,澹台与父亲并未谋面。回来后,月儿刚在闺房的书桌前落座,便听到父亲在楼下有些反常地询问姆妈和阿绪下午是否有人进过书房,姆妈说澹台来过,父亲愣了一下,竟什么都没说便进书房了。月儿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下楼来到书房,门虚掩着,她正看到父亲打开工具箱,那里边是大学无线电系里废弃的一些绕线电阻、电容、电子管之类的东西,虽然这些东西是管控物品,但作为该专业的教员,保存收集用来做研发是不足为怪的。
月儿询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父亲含糊其辞地说没有,并说精神不济支她离开。
当时她没有特别在意此事,可刚才看到那两架简易电台时,心中立刻电光石火般闪出一个念头:这零件,是父亲书房中收藏的!
师兄那般谦谦君子,竟不惜做贼盗取电台零件,可见情况已是多么紧急。
她心中想着,不由更加细致地检查,桌面和地上均无异常,一只用来抄录电文的本子也已撕去了有字的部分。
三少爷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说:“月儿,澹台兄离开前与你有过联系对不对?”
月儿说有,但略去了干货部分,只拣无关紧要的内容陈述了一遍。
三少爷显然看出她有所保留,注视她一时,说:“他有没有把来这里寄居的原因告诉你?”
月儿正背对着他在检查电台,这时身子一顿,想了想才转过身来说:“没有细讲,但他说是在查一件事情的真相,没有查清之前,他不能对任何人透漏自己的猜想,包括我。”
三少爷笑了,说:“那么,你对我如此戒心,不愿多询问我所知道的,也不愿多透漏你所知道的,是认为我对澹台兄所调查的事情一无所知?还是认为我和澹台兄失踪之事有关联?”
月儿尴尬:“不是……”
三少爷语重心长地说:“月儿,虽然澹台兄与我都曾行差踏错,加入了错误的组织,但我二人却是志趣相投,澹台兄在需要帮助的时候能想到我,我很感动,这是他对我的信任,但我却愧对这份信任,他在我这里,我却没能保证他的人身安全,所以,找到澹台兄,也是我的责任。”
说到这里,他忽然认真地看住月儿,道:“月儿,澹台兄已经把你身后的危机告诉你了对不对?”
月儿一愣,寻思接下来如何答复。她能相信三少爷吗?她能有所保留地对三少爷透漏一些秘密吗?自己单打独斗是非常艰难的,但她能把三少爷纳入自己人范围吗?
来不及多思考,她试探前行,说:“算是告诉了,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