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四爷从后面抱着,看不到四爷的表情,但听得到四爷乱了拍的心跳。
于是她又问一遍:“就怎样?侬到底在讲撒?”
四爷半晌不语,终于道:“能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不要分开。”
措辞如此笨拙,简直就是一个病句,这哪里还是那个巧舌如簧的四爷。
唯是如此反常,才更让月儿不安,但她转而又想:多少扎心的事情都经过了,还能有多么过不去的事情!?
“四爷,有撒就讲吧。”话虽如此,却也架不住一颗心密密地惧上来,玻璃里有四爷的影子,眼波那么软,仿佛连影子都妥协了,还什么都没说,就几乎已是恳求,完全不是他,完全不像他。
“月儿,过几日回大公馆吧。”
来了!令她不安的事情果然来了!一颗心饶是做好了充足准备,还是痛了一下。四爷要让她回大公馆了,换句话说,就是他与金小姐要成婚了。
但比之心痛,她更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她挪开视线不再看玻璃中四爷的那双眼,说:“恭喜四爷,你要结婚了,但我是不会去大公馆的。”大概是急于表达的更清楚,她第一次把国话讲得比上海话还地道。
“月儿。”四爷的声音几乎是在求肯,他何尝有过这样的低姿态!他何尝有过这样软的眼神!可是,越是如此不像他,越是决意不会放她走,越是定心要她一辈子做姨太太。
月儿在发抖,任凭四爷紧紧搂着她,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她心中飞快思索办法。
“月儿,”四爷的声音如梦呓:“但凡有些办法,四爷也不忍委屈你,可是世俗归世俗,情意归情意,名分虽差些,感情却是独在你一人身上,我是如何疼热你,你是懂的……”
“我不要你的疼热!”月儿一把将四爷推开了,声带有些破音,但是极力稳住了,一字一字道:“什么都别说,叫我走便好,我当是命里该有这段孽缘。若是执意叫我跟你回去,那我一死了之!”
四爷无法,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化她,每一句每一字都包含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无助,与他平日的秉性大相径庭。
但月儿一句都不要听,若搬她回公馆必要有一场爆发,她明白四爷就是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竭力要在事前将她哄到服帖。她怎能答应?于是,在四爷的劝化声中,她将自己锁进了浴间,再也不要听到那一字一句的哀恳之语。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不亮就回娘家了,四爷也未相强,拔了几个家仆随她同去。
月儿在娘家住了五日,这是她要恢复自由的决心和第一步!她本以为自己会开心自由,不料想却日日心烦意乱,她骗自己说这种心烦意乱和四爷没关系,但架不住五回里有三回梦到四爷在结婚。
恰逢此时学校因为‘何梅协定’罢课,原定礼拜三举行的体育考核,也暂时推后了,月儿赋闲在家,她不能任由自己被情绪掌控,便出去继续调查茹晓棠,但收获甚微,这日身体有些不舒服,调查到中午便回家打算休息,不料一进门听看门的老仆说父亲发了急症,晕了过去,送去广慈医院了。
月儿作急,转身便往广慈医院去,到了之后才知父亲没事,大概是一到医院就醒了过来,并没有就诊,而是去了华界的一家中医诊所去针灸了,月儿松了口气,但究竟挂心,叫了黄包车,冒雨往华界赶去。父亲果然无碍,反而是她被雨淋的连连打喷嚏。
姆妈恐她是受了寒,等父亲针灸完再回还要许久,于是让吴妈和玉灯儿陪她先回去。
回的路上依旧细雨纷纷,时辰不过傍晚六点,街上店铺已经开了电灯,晕黄的灯光映在疏阔的街道上,显得十分冷清,他们三人乘着两辆带雨篷的洋车,由华界转入英租界时,眼前忽然煊赫起来,前路黑压压堵着大片的车子行人,因为飘着细雨,行人有顶着汗衫,有披着雨披,有撑着油纸伞……成堆成片地挤在一处,分外显着拥堵不堪。
然而堵自管堵着,却无人前来疏通,倒是忽然有一队巡捕赶了来,嗵嗵跳下车,一片声地撵逐路人,肃立站岗。
这些穿着号衣,贴着番号,挂着铜哨警棍的巡捕无人敢惹,车辆路人纷纷退避,给中间让出一条宽绰有余的通道,透过通道望出去,远方不辨楼宇院落,只是一片灯火辉煌,金银焕彩,花灯烂灼,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正望着,忽然一只巨大的炮仗在半空绽放,映红了半边阴空,接着,浩瀚的烟火煞煞升起,噼噼啪啪大小爆竹连声爆响,锦幡喧天、银龙飞舞,直直放了半个钟点不住声,奶娘将月儿搂入怀里,玉灯儿也使手捂住了耳朵,两只孩童似的大眼向着天空张望着。
爆竹总算平息后,周遭人方才开始议论纷纷,原来是人家的婚礼,本来明天是吉日,但依着北地风俗,今日就要举行‘开喜门’,即在婚礼前一天夜里大宴宾客,场面十分豪阔,来宾汇聚沪上政界商界乃至帮派各界人士,宾客的轿车绵延数公里,几乎由英界一直停到法租界那边。
人们嘈嘈议论,月儿却有些冷,她受了伤寒,身上衣裳又单薄,急待回家,正等的不耐,后面又有巡捕喝道而来,中间通道再次让了让宽,有衣着体面的脚夫挨次负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