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南洋的船期就在明天,四爷忙完一天的经事,傍晚抽空赶回小公馆嘱咐皮二明天别出岔子,到家一进卧室门,赫然床上两个女叫花子,一个破衣烂衫优哉游哉地抽着香烟,一个蓬头垢面狗腿子似的给人家捶肩捏背。
抽烟的是皮二!
捏背的是月儿!
这比看见她俩打架还要惊悚!
四爷一时呆在门口。
“怎么?四爷看我俩不打架,反倒失落了?”皮二抽烟的姿势非常娴熟。
月儿则咬牙切齿地用眼睛瞪四爷,要不是这个狗男人,自己怎会落得这番田地!小手都捏红了!
四爷心里暗骂一对活宝,嘴上叹了一口气,说:“总算两个都活着。”
又对月儿道:“你就别瞪我了,我没回来你给她捏背,我回来了,有人给你撑腰,你还捏什么捏!”
月儿一怔,心想是啊,我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于是她连忙脱身,哒哒哒跑到四爷身后。
“开枪啊,你倒是开啊!”她叫嚣,也不管外面听见听不见。
“有种你别躲在四爷背后。”皮二嗤之以鼻。
月儿又要叫,四爷连忙捂上她的口,“求求你了姑奶奶,回头我给你教训她行不行?”
又对皮二斥道:“把烟掐了!”
皮二不需要掐,因为刚刚好抽完了。
四爷说:“明早九点的船,经香港去往西贡,罗副官八点来接你,警醒着点,别给我出岔子!”
皮二忽然脸色灰败,月儿也一下子安静了。
轮船,去南洋……月儿心里憧憬地嘀咕着。
皮二却冷冷道:“知道了。”
四爷没收了两人的枪,然后离开了。
门阖上的那一瞬,屋子里安静得出奇,皮二忽然赤脚向窗口奔去。
月儿不用跟上去,也知道她是在看四爷,但那个角度,看到的只能是四爷离去的背影。皮二这一别,恐怕再也见不到四爷了。
皮二转回身后,月儿看见她的眼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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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这半天已经为四爷说的那个轮船心动了,寻思了好半天想要跟着皮二混出黄浦江。四爷没走的时候她就在想着如何跟皮二冰释前嫌,此时见皮二这样凄惨,顿时有些内疚,自己真不该和她打架,皮二恐怕再也见不着四爷了,今天最后一次见面,却顶着鸡窝头熊猫眼,穿着烂袖子……连个好印象也没给四爷留下。
她不由得心情复杂,默然无语。
皮二木木的,呆呆的,回到大床上,侧卧在绸枕上,睁着眼,眼睛里再也没有以往的神采。
月儿轻轻坐到一只杌子上,看着皮二那修长而落寞的腰背,深深感受到皮二的肝肠寸断。
如此凄艳,连她都心中可怜。
俩人一坐一卧,直直沉默到暮色四合。
玉灯儿到门口请少奶奶用餐时,皮二才盘膝坐起,她失败了,但不愿被姨太太看自己的笑话,刚才是情不自禁地萎靡了,但此时给门外的响动提醒,强打精神做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月儿把鸡窝头梳理了梳理,换下破衣烂衫,去把夜餐端上来。
她小心翼翼地摆放碗著银匙杯盘,今天几盘素菜中竟摆了一只红油油的烤鸡,皮脆肉香,卖相诱人。
她担心皮二没胃口,然皮二撕下鸡腿便吃,失恋又怎的,既不能饿肚子,也不能叫姨太太幸灾乐祸。
窗外传来玉灯儿她娘的叫骂声。
玉灯儿一家三口都在小公馆当差,她娘早就怀疑男人跟园丁翠姑有一腿,今日她只是转身去取个调羹的功夫,餐桌上的烤鸡就丢了,气得破口大骂。
“偷吾鸡的贼王八,好端端男子汉大丈夫侬不做,急煎煎去讨一顶油汪汪的绿帽子戴,侬那就叫做花了铜钿买黄连——自讨苦吃!该!”
“吃吾鸡的臭婊子,吾家男人入侬入的好适意伐,吾还叫那公狗公驴公骆驼入你哩!”
月儿胆战心惊,生怕皮二暴起。
但没想到皮二却说:“骂得好,天底下就没有姨太太能镇得住的大宅门,换成正房大太太,看这些贼泼妇敢在公馆里撒野!”
“是是是,姨太太当真又没地位又低贱,简直叫人瞧不起。”月儿给皮二夹菜,舀汤,讨好个不了。
月儿对下人宽容,心也不在经营家宅上面,不是想着逃跑、就是忙着上学,所以下人有时候的确放纵些。
“二小姐,二姐姐,我偷四爷的古董、银元、好物事偷得多了,但偷鸡可是头一回哈,侬可要多吃些哈。”
“你干嘛偷他的古董银元?”
“我……需要一些经济储备。”
“自己有手有脚,凭什么偷别人。”
月儿说:“我也想自己赚钱,可四爷不让我出去抛头露面,再说……他霸占了我,伤害了我,难道不该支付精神损失费吗?我读一段法律条款给你……”
“别,本小姐可不爱听人狡辩!”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玉灯儿和吴妈一边说话一边匆匆上楼的声音,皮二和月儿连忙噤声了,但月儿忽然发现门没有上闩,连忙抢身而上。
还是晚了一步,吴妈已经一边唤着‘月儿’一边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