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副官是在凌晨三点看到那辆栗色轿车的,不然他也不会巧遇,有一份急电要报给四爷,恰小公馆的电话又接不进去,只好冒夜赶来。
远远泊在路灯下的栗色轿车该是看到了他的车子,但是纹丝未动。他只当不识,径直去那厚重的黑漆大门前掀铃。
院墙很高,墙头大面积地垂着影沉沉的藤叶,高大的梧桐树静默地立着,将门口的路灯遮去大半,前半夜下过雨,此时路上仍有一汪一汪的水,远处的栗色轿车一动不动。
罗副官不是不听过四爷与皮小姐的典故,不过那是少年时期的旧事,他并不甚清明,只是晓得四爷尽量避着她,那次车祸之后,皮二小姐和四爷见过一面,那天她哭着从四爷办公室离开的,但今天看这样子,不像是会死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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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仆役来应门,他进去时,眼睛的斜光向那辆车扫了一眼,亮了大灯,但依旧未动,等他进院走入客厅,才听到外面车子启动并沙沙开行的声音。
此时,睡眼惺忪的玉灯儿已去楼上唤四爷,他兀自去沙发坐下了,奶娘吴妈在里间许是受了惊动,一面系着肋间的纽子一面走出来,且走且问:“可是月儿又闹肚子了?”
话刚落音,四爷下楼来了,罗副官立刻起身:“四爷,上峰急电。”
他一贯称自己的长官为四爷,这是他们这个行当的潜规则,说白了,他们是隐身人,他们的衙门是代号,职务是代号,他们本人是代号,而他们要对付的人和事也是代号……
四爷披着件黑锦缎睡袍,夹着很粗的雪茄走下来,面色十分疲倦:“书房说吧。“
书房里有一座落地钟,钟摆勤力地摆动着,轻微的声音愈发衬出室内的沉寂。
四爷在书桌前坐下,罗副官趋前将卷宗上标有‘密’字的封条打开,取出电文呈上:“上面截获一份敌台密电,是由虹口发出的信号。”
四爷拿过电文,蹙眉去看。
罗副官习惯性地压低声附言:“由此推断,‘扶桑’目前很有可能已经抵沪。只是,电文上提到的‘秘密手本’太突然了,这会是什么呢?”
四爷一面吸烟一面若有所思地看着电文,眉头在烟雾中紧蹙着,没有接他的话,但是罗副官知道,四爷非常重视。
果然,四爷摁灭烟,吩咐备车,即刻赶往57号,召集全体涉密人员开会。
到达57号,仍是浓夜,静谧的会议厅是一个宽大的长方形房间,正面挂着国父的巨幅画像,军装笔挺的军官们已经在长形桌前分左右坐定,四爷走进去后,在正对面国父画相下坐定,女抄录员坐在右首,手握钢笔准备作会议记录。
首先是由罗副官通报‘扶桑行动’的内容,其实扶桑这个代号于在座各位并不陌生,早在数年前扶桑行动就已萌芽,此人直接受命于日军头目冈村宁次,移驻上海是其多年计划,为的是收罗军方情报,为日军进攻中华做内应。
但是罗副官今天要强调的却不止于此,罗副官说:“根据上峰密电分析,扶桑此次来华,其中很重要的目的是窃夺一份秘密‘手本’。”
听到此话,在座人员向他看过来,他说:
“该‘秘本’是军事机密还是经济机密,目前还不甚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它的价值非常高,我们所了解到的只有一点:这份秘本由于种种原因流失为两部分,其中一部分现在到了扶桑手中,另外一份下落不明,但扶桑目前已经有了怀疑对象,这个对象在上海,具体是哪里,我们没有掌握。”
他看着各位说:“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挖出扶桑真身,阻止手本落入敌手。但同时也要找出另外一份秘本,这份秘本十有八九在中国人手上。”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请四爷讲话。
四爷来时穿了一件长衫,置于此间倒仿佛武人之中的雅士,也许长衫使然,他的态度也不似通常的严厉和生硬,他先未讲话,逐一看了看每一个人,道:“目前‘扶桑’已经现身上海,此际特召各位前来,希望就今后的行动做一个初步的规划。此番座谈,重在听取每个人发表的意见,你们想到什么说什么,不必拘于会议形式。”
他这几句话乍听没什么,所有会议开场白都是这样。但罗副官却怔了一下,因为四爷办公雷厉风行,这种开会前的常规性内容一向视为务虚,今日反常,必有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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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没有规定发言人顺序,但在座各位还是依照军衔次序发言。每个人讲了十分钟至半小时的话。四爷坐在那里沉默不语,非常仔细地听着,显得冷静而耐心,与他平日居高临下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罗副官觉得四爷对此事的态度着实特殊,不单单是今日,早在扶桑刚刚萌芽时,四爷仿佛就在等着这一天了,虽然对付间谍是他们的天职,但四爷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却有些异样,他对这个‘秘本’的态度似乎绝不单单出于公务的考虑,出于什么罗副官不知道,但是他确定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四爷此时在给他们开会不假,但罗副官总有一种四爷在审视他们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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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会议室出来,已是凌晨五点,阴雨天气,办公楼的走廊里不甚亮快,四爷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