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做了很多梦,先是梦到自己决定与澹台私奔,后又是密斯特鸿来问她周幼权伤势,她说周幼权已脱险,自己这回没走也算值了。密斯特鸿却不无愧疚地说连累了她又陷在戎四爷手里,很是过意不去,但她反而安慰说以后定然还会见面。再一时是她向周幼权哭诉那些当姨太太的辛酸。再后来,竟然梦见四爷坐在床边,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沉默纠结……她睡得昏昏沉沉,只模糊感到四爷说的是很重大的事情,让她震惊到无以复加,然而梦境一时一变,前面的内容倏忽记不清了。唯一还有印象的是四爷说“你若是没被他们利用该多好,我们之间便不会是现在这样。”
月儿醒来已是夜里十点多。梦中的碎片都化为了疲惫,但她不愿躺在这里,或者说,不愿躺在戎长风的公馆,于是挣扎着坐起来。手上胳膊上的伤已经被清理过,吴妈守在床头。
“囝儿,侬可醒了!”
月儿起来,看看房内没有四爷,说:“姆妈,去叫四爷吧,有账算账,有仇报仇,这里我是断不会再待着。”
吴妈连忙过去掩上门,嗔道:“侬到底想哪样格?平平淡淡过日子不好伐?”
月儿苦笑:“姆妈,真正的平淡,是生命中经历过轰轰烈烈,才感悟到平淡的可贵。而不是一生碌碌无为破罐子破摔,却安慰自己平淡是真。更何况我这不是平淡,是苟且。”
她说着也不要吴妈去唤四爷了,她自己要去书房找他。
还没走到门口,忽然副官来说四爷叫少奶奶过去问话。吴妈听出这是要大动干戈的架势,毕竟往常在家里四爷和少奶奶之间哪用得着副官煞有介事的传话。
吴妈战战兢兢,月儿却无所畏惧,她径直下楼了。
进到书房后,四爷一身戎装坐在书桌后闭目养神,不消睁眼便知她来了。
“站那儿。”四爷好像有天眼一般,待月儿走到屋当中,就令她罚站。
月儿虽打定了主意,要么被撵出去要么被枪毙,横竖总归要随了自己不当姨太太的愿,但见这架势还是有些蓦然发虚,隐隐觉得会有什么出乎预料的事情在等着。
“这些天都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四爷睁开眼,口气介于公务与私事之间。
那套搞破鞋的说辞本来就是绝望情急下的胡说,四爷一怒之下冲动杀人倒罢了,可若细问,压根破绽累累。月儿知道说多必然错多,便道:“能说的之前都已经说了,听凭四爷处置。”
四爷不置可否,只拿出那张密斯特鸿的画像:“你就是为了这个人跑的吧,这些天都是跟他在一起?”
月儿虽意外,但也确实编不出一个搞破鞋的对家来叫四爷相信。既然这幅画像乱入,索性不言声。四爷说啥就是啥,默认就是了。
“这个人姓谁名谁,住哪儿?”
月儿不答。
四爷冷笑:“以为不说话就能保住自己的姘头?周幼权,民国六年生人,祖籍南京……”
月儿心头别地一跳,猛地抬头。既然连周幼权这个名字都晓得了,那毫无疑问,周幼权落入他手了。而自己刚才自作聪明默认了半晌,等于全认在了周幼权身上。
年龄所限,月儿到底是慌了:“四、四爷,这画像不是什么周幼权,是赵丹,我看过他的电影,随手画着顽的。”
“忘了你四爷是干什么的了?这些天你一直跟周幼权呆在静安区那幢洋房里,直到抓住你的那天早上还在一起。”
“不是的四爷,我跟周幼权素昧平生,我只是碰巧救了他,他受伤很重,做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啊,他跟这个画没关系,更不是姘……头啊。”
月儿出逃这些天,经历了这么多,虽说是变得决绝了,但是还远没有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把无辜的人命拉进坑里的心肠。周幼权因此丧命,这个孽月儿可造不起。
四爷阴沉着一张脸打量着月儿:“这个年月,受枪伤的,不是帮派就是逆党,你见了非但不躲,还上赶着照顾他,现在又这么情切的袒护他,还说跟他素昧平生?!”
月儿愣住。
“周幼权还参加过澹台主持的文学沙龙,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你还敢说和他之间没有苟且?!”
月儿百口莫辩,此时突然有人敲门。
来人是副官。看到少奶奶在场,副官的神色不禁有些迟疑,但四爷已经问他有什么事,他只好绕过少奶奶到四爷耳边去耳语。
月儿望着这一切,心里直打鼓,预感副官说的事情跟自己有关。
四爷听了一阵,面无表情地盯着月儿,命令副官:“大声说。”
副官一脸为难,正迟疑间,四爷斥道:“这么漂亮的事情,不能只脏我一个人的耳朵。大声说,让少奶奶好好听着。”
副官只好遵命,“周幼权已经招了,确实跟少奶奶苟……”他想说苟且二字,但觉得不妥,只好跳过,“周幼权这两天已经四度昏迷了,现在只求四爷让他速死。”
月儿觉得轰的一声脑仁炸了。
周幼权承认跟自己苟且?57号是什么地方,一顿刑罚下来,哪个人能不被屈打成招。
自己之前丧失理智,一口咬定给四爷戴绿帽,怎能料到最后竟落个如此荒谬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