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时家人哄人的本事的确是一流……内务府总管擦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只觉得这句话好听是好听,但多少有些让人……扛不住。
内务府的差事素来是宫中的肥差,那些个不得宠的妃子、皇子的分例随手过一遍,就能留下许多油水来。
这一点,朝野上下都知道的,是以,但凡有些本事的宫女太监,都是卯足了劲儿地往那处跑——当然,除了得宠后妃身边的人。
但也因此,内务府的人在背地里其实是没有什么名声的,素来被清流们嗤之以鼻。而时家,素来都是清流之中的清流,原以为,此趟过来,多少要受些阴阳怪气的调调儿。
却没想到这位大小姐甚是上路,不管背地里怎么想的,至少,面子上给了个风光漂亮。
而一直到他在出门的路上被皇后身边嬷嬷叫住,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了皇后的院子,待得皇后说明了原因之后……他才算有些明白今日的大小姐,到底为何这般……
好说话。
彼时的第一反应是——时大小姐疯了,连带着皇后也疯了。一个丫鬟的嫁衣?不都是自己买一块红布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吗?内务府?什么时候内务府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需要给一个丞相府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准备嫁衣了?!
第二反应是,一直听说皇后多么偏宠她的这位侄女儿,看来传闻不虚,这样的要求皇后竟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第三反应……
没有第三反应,他已经彻彻底底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他张了张嘴,半晌,犹豫着唤道,“娘娘……这大抵,于礼不合吧……大成自古以来就没有听说外臣府上的一个丫鬟的嫁衣,是由内务府做的。若真是如此……奴才担心朝臣们会置喙娘娘……”
说完,偷偷看了眼皇后娘娘。皇后端着茶杯,掀了掀眼皮子,表情……面无表情的样子。半晌,才听皇后“嗯?”地一声,懒洋洋的,声音却冷。
总管一瞬间就惴惴不安了起来……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一趟,来就来吧,离开的时候悄悄地走侧门也好啊,偏偏就被嬷嬷候在大门口给截胡了……再看皇后脸色,当下脚底一软,噗通一声跪了,“娘娘……这真的于礼不合啊娘娘!”
皇后抬了抬眼皮子,“外臣、府上的……一个丫鬟?”她重复了一句,尾音微抬。
语气很危险。偏偏总管并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不对……丫鬟是没错,难道错在“外臣”二字?可右相实实在在不能算内臣吧?皇后难道就因为这两个字生气了?
这脾气……倒是和太子殿下差不多。
惶恐忐忑间,就听皇后又“嗯?”了一声,声音比平时慢一些,暗含威胁与警告,“总管大人年纪大了,想来是忘了一件事……这含烟吧,的确是右相府上的一个丫鬟,只是,这丫头还是清合殿那位的关门弟子……大师唯一的一对徒弟大喜,竟不够内务府的一件嫁衣?”
总管心头咯噔一声,他的确是将这件事给忘了个干净。听说大师很是宠那小徒弟,为了那小徒弟竟然亲自到朝堂之上去撑腰呢。他当下一个头重重磕下,“娘娘,奴才年纪大,说错话了,能为含烟姑娘做嫁衣,是内务府的荣幸。老奴这会儿回宫立刻安排最好的绣娘上大小姐那位含烟姑娘量体裁衣。”
彼时还是“丫鬟”,如今便已经改了口,唤“姑娘”了。
能在内务府那样的地方活下来,而且活地好好的至今没有被人拽下来,自然不是什么顽固不化不知变通的人。
皇后这才淡淡地点了点,“嗯……既然总管大人知轻重,那本宫也不必说太多平白地招了人烦。本宫也知道,早些时候你在内务府的日子也不好过……本宫这人性子淡,不爱争,你却又不愿站贵妃的队,因此穿了不少的小鞋是吧?”
总管摸着额头上的冷汗,讪讪点头,却不敢出声附和。其实并不是不愿站,只是站不了。贵妃有她的人,自己即便倒戈,贵妃也不会轻易相信、更不会重用于自己。
不过都是事出无奈罢了。
他一边擦汗,一边说着恭维的话,“能得娘娘了理解,老奴真的是死而无憾了。娘娘……老奴就是这样的死心眼儿。是以方才认定了于礼不合……纵然老奴很是喜欢大小姐,却也不敢为她做这样逾矩的事情……实在是老奴记性不好,娘娘莫要怪罪。”
他为自己找了台阶,又表了忠心。
如今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都只此一家独大,若是能借着一件嫁衣就此入了皇后的阵营、成了对方的亲信,自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傻子都会算这笔账。
他低着头,遮了眼神。
可心底诸多盘算不必看就已经足够明显。皇后也不在意,不管对方自认是谁的人,左右都是不能搁在明面上的小心思,彼时便不曾同贵妃计较过,如今还能同一个太监计较?
只要自己还是一日的皇后,这些心思就碍不到自己什么事儿。
她语气轻松,带着几分笑,“去找欢丫头……是为了晟儿的生辰宴吧?”
总管点头应是,绞尽了脑汁想着要不要说些“之所以找时小姐而不找一个屋檐下的皇后”的原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