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太傅没出门,在府里躲着上门求见的同僚,时欢更是连院门都没出,不过……她却是在躲着老爷子。
那些事情,是她一手策划的。
在她听姑姑说起皇帝喜欢那香,于是让人又送了些过去的时候,她就留了些心思。
毒不是下在酒里的,是下在顾言卿的帕子上,经由帕子,染上他自己的手,再沾上酒坛口。
熏香能缓解毒性,哪怕皇帝当日没有点香也没关系。而顾言卿的解药,他早已吃了而不自知。
当然,时欢并不觉得顾言卿会败在这一招上,这招……是用来对付常公公的。
伺候了这么多年皇帝的常公公,唯有陛下出事他会令他方寸大乱,他一定会让人去请青冥大师,而但凡有人去请青冥,就一定会出宫,一定会遇见宫门口的……郡王府府兵。
郡王府府兵素来都有以一当百的说法,宫中守卫自是不及,何况,常公公定是希望将事情快速压下,所以,与其出宫去找从来都行踪难觅的顾言晟,或者同样野心勃勃的顾言耀,倒不如,去请被软禁在宫里的顾辞。
如此,这件事之后,只待皇帝醒来,必然只能将顾辞恭恭敬敬地送出宫,重金封赏,加官进爵都不在话下。
而之后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她用藏在东郊的落日城军将顾言卿彻底踩了下去。
百姓不明真相可以,百官心有疑窦也可以,但彼时搁在皇帝御书房书案之上的,一定是明明白白的,关于顾辞、关于时家、关于陆家、甚至是关于顾言晟的消息。
忌惮还是会有,疑心必然更重,皇帝兴许会夜不能寐地想要将时家彻底毁掉……但,那又如何?
顾言卿败了,顾言耀一人、左相一脉,注定已经无法与这样的时家抗衡,皇帝一心维系的平衡被打破,可他除了费尽心思寻求另外的势力来平衡时家之外,别无他法。
而这些势力,在这些年一发不可收拾的疑心里,被他自己……尽数打压了下去。
一时半会儿,他没有这样的人手。
此举多少有些铤而走险,但时欢不后悔。一来,顾辞是她的底线,哪怕软禁在宫中的人是自己,她都不会走这一步棋,二来,却是为了陆宴庭。
当然,最后,也是为了那一箭之仇……
她不后悔,哪怕宫门口的汉白玉地面被鲜血染红,哪怕未名湖上硝烟起,可若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可她知道……祖父不愿。
有人说祖父是愚忠。
即便皇帝忌惮时家的心思路人皆知,但太傅的忠心却又只有皇帝不知。可时欢知道,祖父不是愚忠,他是……爱民。他不忍生灵涂炭、不忍战火燎原、不忍硝烟四起、不忍浮尸遍野。
于是,宁可一步退、步步退。
她躲在自己院中三日光景,一步未出,太傅也不来寻她,听说太傅拉着时若楠下了两日的棋,时大少爷就被骂了两日的臭棋篓子,被骂到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生的时候没带脑子出来。
第三日的时候,谢家老爷子悄悄来了。
从后门入,平日里采买的厨娘丫鬟们才会走的门,悄悄地来,半点没有惊动等在大门口求见太傅、右相甚至时大少爷的人。
听说,下了一整日的棋,至晚方休。
又躲了一整日的大小姐悄悄松了口气,想着俩老爷子用晚膳、喝点儿小酒之后,今日大约也就过去了,明日陛下就该醒来了,届时,时家这门也不好再关,帝都即将兵荒马乱,祖父自然也不能偷闲……自己这边,大约他也是注意不到了。
谁知,这口气还未落地,门口就响起林叔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慈祥,“大小姐……老爷来看你了。”
……
真真儿怕什么来什么。
坐在院中的时大小姐下意识转身就往里跑,结果才跨出一步,老爷子傲娇气闷的冷哼声就传来了,“跑什么?见着长辈就是这态度?平日里教你的都忘了?还是说,敢做不敢当啊……”
伴随着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听着那频率,是气极了。
迈出去的脚步堪堪停住,时欢咧着嘴角回头,笑嘻嘻地迎上去,“祖父……孙女哪有,孙女儿准备进去给您搬椅子呢!”
搬椅子这样的事情,何时需要她大小姐来做了?找借口也不带动动脑……太傅嫌弃极了,一巴掌拍上时欢脑门,却到底是心尖儿上的,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半点力气不舍得用。
那力道,跟拍灰尘似的。
太傅没好气地瞪她,“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会挨骂,还知道躲?”
这丫头躲了他三日,明明整日都在府上,偏偏不来看自己,打吧,不舍得,骂吧,又怕骂重了她愈发躲着自己,当如何?届时还不是要自己去哄着?
幼时也是骂过的。
她父亲骂她的时候,稍稍大声一些她就哭得撕心裂肺,偏生自己骂的时候,她瘪着嘴就是不哭,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就是瞪着眼睛不让掉下来。
后来问她,她说,因为父亲骂的时候,哭了祖父会来哄,但祖父这边挨骂了,便再不会有人哄了,既如此,哭给谁看?
之后,自己便再不曾骂过她。
那模样……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