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讲到这里,戛然而止。今夜的目的地到了。
夜间的蹴鞠场,散了白日里的喧哗热闹,银白月色下有些凄冷寂寥,风从林中穿过,拂动树叶沙沙作响,树干之上夜宿的鸟儿无意识地咕哝声,在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时欢注意到,顾辞的整个人都是绷紧的,再看林渊,一样小心翼翼地连呼吸都敛着,据顾辞所说,小八几乎是林渊一手带出来的,想必,他们之间的感情要比旁人更厚重几分,亦师亦友,非亲人,却胜似亲人。
兴许,对少年来说,这个沉稳的副将比那个为了给他生的机会而准备打断他腿的亲生父亲,更懂他的心思……
他们走到彼时皇后的看台下方,时欢不远处的那棵树,“彼时看到他的时候,他就藏在那里,不过看到我转身,就立刻逃跑了。”
她叫住急急忙忙往那个方向去的林渊,“林副将。”
即便再急切,林渊也不会失了礼数,转身静候时欢吩咐。却见那少女沉吟片刻,才说道,“林副将……此前我见着他的时候,他的模样和画像上的模样,差别着实有些大。若、若只是我看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她只说自己看错,却也是为了提醒林渊,这个人和他记忆中的少年已经判若两人,彼时若是骤然得见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林渊点头,拱手,二话不说转身就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顾辞看起来比林渊淡定很多,但若是仔细看,却也看得到他紧紧握着那把扇子,用力之大,看得到指节泛了白。
“师兄。”她伸手拉他,“师兄,我们去另一边看看。”
顾辞任由她牵着自己走,悲喜不显,甚至有点儿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心思却渐渐沉静了下来,彼时听到小八消息时的焦躁渐渐被很好的平复,少女柔荑温软,鼻翼间都是她身上好闻的淡香,三魂七魄都能得到很好的慰藉。
不同于林渊亦兄亦师的复杂情感,他对这个少年只是愧疚。
“小八是在胶州战役……”月色很好,不同于太阳的辉煌耀眼无处遁形,月色总能包容很多太阳底下说不出口的情绪,顾辞反手牵着时欢,带着她走在林子里,一边留意着周遭情况,一边低声说道,“我以为他是死在了胶州战役里。”
那是他即便隔世重来,也从不曾与人道过的真相。
彼时小八已能独挡一面,他为人机灵,便常常被派出去做一些侦查的任务。可那一回,小八本就有伤在身,本就不该派他出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偏偏,少年一腔孤勇,觉得全军上下谁都不是吃闲饭的,不过是一些小伤而已,何足挂齿。于是当场拍着胸脯保证了。
顾辞欣赏他,就像欣赏曾经天地无畏的自己。
于是当场赐了酒,目送着少年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了。之后……小八一去终不曾回来。
胶州战役是顾辞领兵史上最大的一次失利,自己重伤不说,五万大军更是几近全军覆没,以至于朝野上下都觉得,那之后的顾辞……废了,一代少年将军怕是再也提不起刀枪剑戟挥斥方遒了。
可其中真相如何,至今没有人知道,史官笔下亦不过寥寥数字,问顾辞,顾辞避而不谈,幸存下来的士兵也三缄其口、不愿提及,而皇帝……竟从未刻意追问过真相。
于是,这场战役愈发扑朔迷离。
之前时欢从未问过,一来担心提及顾辞伤心事,二来也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今次见顾辞主动说起,她才问道,“那其中……是谁的手脚?”
语气荒凉,带着看破一切之后的透彻。
事后皇帝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责任,甚至几乎将整个皇室库房里的药材都搬去了顾辞那里,世人只道皇帝偏宠这个侄子,毕竟,从赐姓一事上就可见一斑。可到底是偏宠,还是内疚封口,谁又说得准呢。
皇帝用这边浩大的声势,悄悄遮了那边的丑。
事后,活着回来的将士大多受到了朝廷不同程度的封赏——一场几近全军覆没的战役,竟然人皆受封?殊不知,事出反常必有妖。
皇室反常……自是大妖。
顾辞敛着眉眼没说话,时欢便追问,“是……顾言卿吗?”毕竟他曾经就做过如此下作的事情,只为一介女流之辈,就不惜用他自己的满城百姓为质。
顾辞却摇了摇头,“不是。”
胶州战役的确不是顾言卿。
彼时的顾言卿还在落日城。那时候顾言卿去了落日城没多久,根基不稳,自然顾不得其他。而且顾言卿从来没有将顾辞当作过对手,在自卑又骄傲的顾言卿看来,能当他对手的,不过就是皇室那几个有权参与夺嫡之争的皇子罢了。
旁人……说到底,再如何位高权重、战功赫赫,也不过就是他顾氏皇族的家臣、下人,届时,也就是一道圣旨就能生杀予夺的对象。
如果说顾言卿是极致的自卑下产生的矛盾的骄傲,那么顾言耀便是自小含着金汤匙在一群阿谀奉承里长大、以至于不知天高地厚的愚昧。
顾言耀意欲掌控整个朝堂,他要在朝的文武百官都是他的麾下之臣,他要在朝堂、在军中安插满他的人手,他要……党同伐异。
很明显,身为太傅最得意门生、和时家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