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欢起身,掸了掸衣裳,见外头天色渐暗,晚霞已起。院中开地热闹的春菊染了层霞光,甚是好看。
她迎着那霞光,“祖父,趁着宫门落锁前,我入宫一趟。”
太傅点头,正叮嘱她早些回来,就见去送顾言祁的林叔回来了,笑呵呵地走得挺快,身后跟着一人,竟是顾辞。
“阿辞怎么来了。”
顾辞对着太傅行了礼,才道,“听说了宫里的事情,想着顾言祁若是想着救娴妃,定会来找时家。我便过来看看……方才进门前,正好看到他上了马车离开……”
“你有心了。不过这件事牵涉面都是后宫妃嫔,长公主府还是独善其身一些地好,你别掺和进去了。”太傅不太赞成,“陛下本来就找不到人卸火呢。既然来了,便同我下盘棋等晚膳吧。”
他招呼着顾辞坐下,目光落在方才和时欢草草收场的那半局棋上,微微一怔……这丫头,赢了。
顾辞却没动,笑了笑,“无妨。欢欢是想要进宫去问皇后娘娘那位宫女的背景吧?不用去了,午后闲暇时分,我查了一下,这会儿便同你一道去,若是顺利的话,还能赶上回来在老师这边蹭个晚膳。”
对方既这么说了,时欢便也不耽搁了,毕竟这事的确挺赶时间的,当下辞别了太傅,便出发了。
只是,她尚有一事不明,上了马车问顾辞,“师兄怎知我会同意相帮顾言祁?”毕竟这事对时家来说多少有些吃力不讨好,甚至可能还会遭了陛下忌惮。其实时欢看得出来,太傅原本也有些不愿帮。毕竟,虽说富贵险中求,但时家已经不是在冒险求富贵的阶段了。
顾辞倒了茶递给她,笃定又平和,“因为你不想顾言晟做皇帝。”
时欢这下是真的吃惊了,“师兄连我开的条件都知道?”
“知道。”他含笑颔首。这丫头啊,是跟着太傅学过帝王权术的人。她只是很多时候不愿意去设计、去谋划,而并非不会。
她不想顾言晟做皇帝,但不管是顾言耀还是顾言卿,一旦上位,定然会疯狂扶持自己的势力而处处针对打压时家,说到底,顾言晟的闲散王爷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顾言祁却不同。
羽翼未丰的顾言祁,一来没有军中支持更没有所谓民心所向,二来,背后母族不得力,想要扶持起属于他自己的势力和时家抗衡,没个十年怕是成不了气候。
朝政局势瞬息万变,十年……谁知道十年以后又当如何。时欢此举,其实也是为时家争取了下一个十年的安稳富贵。
时欢少许的意外之后,便觉得开心。她的眼睛都是亮的,笑意盈盈地像是等待夸奖的孩子,“那师兄觉得……这买卖,时家可赚了?”
他伸手将她碎发拢好,又伸手摸了摸时欢的脑袋,又宠溺又纵容,“自然是赚的。我……们家欢欢,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做亏本的买卖。”就算一开始不赚,最后,自己也会让这件事变成赚的。
马车徐徐拐进狭小的弄堂。
此处已过闹市区,人烟渐渐稀少,偶尔往来都是衣着朴素的百姓,挎着菜篮子的,牵着小孩子的。空气里有些压着的霉味和一些更奇怪的令人有些不大舒适的味道。
时欢鼻子灵敏,这感觉便愈发明晰。
她眉头堪堪蹙起,顾辞已经递过来一颗酸梅,“吃一颗。这是西市,比较乱,住这里的也都是一些穷苦人家,自然许多地方顾不周全。”
西市有个菜市口,那是重犯砍头的法场。听说鲜血渗透进泥土,经年累月那处的泥成了别处所没有的渗人的红褐色,散发着浓重的腥味,再多的雨水都已经冲刷不净。
是以,住在西市的,从来都是贫苦人家。但凡有些条件的,都一定会搬离这个“怨气冲天、夜间孤魂野鬼游荡”的地方。
马车这种东西,在西市小弄堂里,是属于少见的富贵人家标志,倒是吸引了不少百姓驻足回头,伸长了脖子看着这是谁家发达了的有钱亲戚。
就见马车堪堪停在一扇紧闭的门扉之前。顿时了然,“哦……”
那声抑扬顿挫的感慨落进马车中正在戴面纱准备下车的姑娘耳中,拖着调儿,带着几分不屑和掩饰地并不好的艳羡。看得出来,里头那位彩梅的娘亲,在这邻里街坊,人缘似乎不大好。
含着酸梅,戴了面纱,时欢和顾辞下了马车,在那些同样不屑却又探究的眼神里,大大方方地敲了门。
“平日里就得意,一直说自己女儿在宫里头如何如何得宠……呵,要我说呀,还不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女儿进宫去做妃子的呢……”
“可不……看着吧,待这几位一走呀,又是她出来炫耀的时候了……”
声音不大,却也不小,落入耳中模模糊糊还能听个大概,时欢抬头与顾辞对视,面前的木门从里头打开,声音吱吱呀呀地,开了一半,明显卡涩了。里头探出个脑袋,头发斑白,穿着一身看不大出本来颜色的袄子,眼白有些浑浊,看人的时候从头打量到脚,目光凝在时欢腰间一块玉佩上就不动了,隐约还见她似乎咽了咽口水,“你们……找谁?”
有些警惕,又有些期许。于是,那表情看着就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