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鸦有一刹那怔忪,独眼瞪着执明。
风吹过石台,世界仿佛都寂静下来。
“她的记忆可以么。”执明蓦然低声道。
“那个小女娃娃?”巨鸦似乎不屑一顾,啪嗒啪嗒继续在石台踱步,“她的记忆自然不如殿下丰盛。简单幼稚。”顿了下,它晃晃双头,“凭战力我可能不是殿下对手,可你若想从这里出去,非我不可。”
“她非你之所想。”执明望向云雾缭绕处,“她拥有三世记忆。”他收回视线,盯着巨鸦,“拿走她的记忆,让她忘记我。”
南征的灵魂蓦地一颤,她将不再记得执明了。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执明,不用跟他废话,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执明默了默,薄唇勾起浅浅落寞的笑意,“此前你又不是没忘记过我。”
“那不一样!那时我的记忆还在,只是沉睡了,可他说的,是清空。就意味着我再也想不起关于过去的任何事,你被彻彻底底从我脑中抹掉了。”
“重新来过。”执明清冽笃定的声音似乎飘到很远的地方,“就像我们刚刚遇见时那样。”
巨鸦似已等得不耐烦,“两位可商量好了?”它扑棱下翅膀,“殿下最好不要欺瞒,若她的记忆与你说的不符,休怪我言而无信。”
执明没再做声,用沉默给出答案。
取走南征记忆的过程如同一场美妙梦境。
南征看到自己置身一片白雪纷飞中,雪花铺天盖地落下,在沾到泥土的瞬间,便消失无踪。最后,雪停了。世界一片空白。
北冥阁主还算道义,送了执明一捧涤尘。
原来涤尘根本就不是泥土,而是它的羽毛。
“殿下可在十刹山中塑一具身体,然后我再送你离开。”北冥阁主化作人形,将封藏南征记忆的光球,倏地打入石台赤眼之中。龙妖死鱼状的眼球瞬间鲜活起来,骨碌碌转动,看着有些恐怖。“殿下不必多心,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用涤尘塑造人身需要用到暗影。”
“暗影?”执明迷惑,冷冷睨着北冥。
“殿下来时路上想必也注意到了,就是那些贴在地面静止不动的影子。它们其实不是影子,而是鬼魅。没有神智的鬼魅。却是化羽成土,以土聚形的必须要素。”
执明微微点点头,望着手里几束漆黑的鸦羽。
“我行事虽谈不上光明磊落,可也言出必行。殿下只管去塑造人身,估计需要几日光景,到时我自会现身引你出山。”
语落,北冥阁主化作双头巨鸦,在执明眼皮底下,如鬼影般钻进了石台。和龙妖眼球一并不见了。
世间之事还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执明眼下无心琢磨北冥阁主的高深术法,收好鸦羽往山下走去。
被清空记忆的南征暂时陷入沉睡。执明能感受到她魂魄绵长轻微的呼吸。
想到她醒来时,再不认得自己,他心底涌过一缕酸涩。
既然影子是鬼魅,就能将它们从地里抓出来。
执明在几个影子周围布下结界,将它们先困在其中。
然后将几根鸦羽放置在结界中央,催动法力,想要将鬼魅逼出来。
黑色火焰焚烧青翠草地,却不带一丝温度,随着火焰不断猛烈,周遭空气都冰冷下来。那些凝固不动的影子像是承受不住炙烤,扭曲起来,一阵阵若有似无的尖利哀嚎从地面下传来。
终于,第一只鬼魅经不住折磨,从地里猛地蹿出,它仍保持着灌木影子的形状,薄如纸片,黑不透光,视觉感受极其怪异。
执明一记光剑将它钉在羽毛上。
随后另外几个鬼影也纷纷跃起,在结界内四处奔逃,最终都被执明定在中间。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在鬼魅之影触碰到羽毛的瞬间,竟慢慢化作粉末状的东西。
颗粒细小,泛着黝黑的光芒。
涤尘。执明轻轻自语。屈膝蹲下,撵起一抹黑色泥土,似要比寻常泥土粘稠许多。有些像融化的糖。散发出奇异的芬芳。
他凝视着这一小堆黑土,用来塑造南征的身体应该足够了。
脑海中浮现起南征的模样,他微微笑笑,席地盘膝而坐,开始捏四肢。
塑造时需要注入法力,这样才能让躯体充满灵性。
正如北冥阁主所言,这是一个漫长耗时的过程。
执明不知捏了多久,只觉手腕都有点发酸,掠过脸颊的每一缕微风都像是催眠曲,让他情不自禁的想阖上眼睛。
上空时不时有成群结队的乌鸦在盘旋。
呱呱的聒噪叫声飘落下来,却丝毫驱散不走困意。
执明抖落指尖沾着的泥土,重新布好结界,弯起手臂枕在头下,仰躺在草地上。
似真似幻的阳光从枝叶缝隙洒落下来,光影如碎银般摇曳不定。
他浅浅闭上眼睛,沉入梦境。
这是一个令他心急如焚的梦。
梦里,南征不见了。他找遍山中各个角落,都寻她不到。
他独自站在寂静无声的丛林中,感到侵入骨髓的孤独。
随即,他猛然惊醒。睁眼的刹那,手下意识抚上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