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娜不敢看向地面,因此她在从前梦境中这个场景里曾经忍不住担心自己摔倒而寻找下脚的地方,然而她立刻就后悔了。那些烂泥里混杂着腐败的肢体、眼球、头颅和内脏,它们就是这腐臭的源泉。卡特琳娜能够清楚地感知到道路两边的木房子里,那些裂缝的后面,苍白的瘦得皮包骨头的人族,他们粗重的呼吸声,牙齿噬咬的咯吱声,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注视着行走于街巷中的肉食,只要下一个安斯,这些活尸般的饥饿的可怜虫就会倾巢而出,抢夺她身上的每一块血肉。
可是卡特琳娜也不敢抬头,因为她曾经在从前的梦境中这样做过,在那昏黄的街道尽头,一个穿着红袍的,极高极瘦的少年站在血水里,他身后是不可测的深渊,他正对着地上的骸骨低语,如果卡特琳娜与他对视,他会轻笑着对卡特琳娜说上一句什么,然后整个镇子就会顷刻间摇晃起来,雪崩一样向深渊中滑去,包括卡特琳娜自己。
卡特琳娜也不敢回头逃跑,她曾经这样试过,神啊,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逃离,但是身后是一片漆黑的沼泽,白森森腐烂了的和未腐烂的手臂努力向上伸展着想要抓住任何可以攀援的东西,卡特琳娜那次只是脚下一滑,就落入了没顶的窒息当中。
卡特琳娜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疯了,她身后属于神族的翅膀无论如何都不肯响应召唤,带她离开这片邪恶的领域,她只好努力忍受着,希望噩梦能快点过去,就像从前每一次一样,在黎明到来的时候,她才可以从沉睡中醒来。她紧闭着眼睛,浑身瑟瑟发抖。
有粗糙的手指拂过她只穿着单薄睡袍的肩膀,一个声音在风中低语:“血水会洗净罪恶的黎明,是你的血还是我们的血?”
康丝坦斯照例没有待在房间里,珂珂兰在她的身躯里再次苏醒了,她精力充沛,为每一次苏醒而感到狂喜。和往常一样,她跳跃于窗帘、烟囱、树梢的阴影中,暗影行者,这是康丝坦斯从沃伦那里继承来的能力,既然康丝坦斯可以借用珂珂兰的天赋看到灵魂,珂珂兰借用一下康丝坦斯的天赋也不是什么难事。她轻巧地绕过卫兵的巡逻,在屋顶之间腾跃,在田野上奔跑,尽情地宣泄着自由。当康丝坦斯梦游的事情成为了公开的秘密,珂珂兰甚至懒得在黎明之前回到睡床上,她会自管自地跑累了,就睡倒在山林里。
孤立无援的卡特琳娜在神经崩溃的边缘,她痛苦地小声啜泣着:“求求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杀戮之后的忏悔只是一种卑鄙罢了……”
那声音越来越远,卡特琳娜脚下的淤泥沸腾起来,她越陷越深,终于不管不顾地嘶嚎起来,她无助地看到两边的木屋里走出三三两两衣不蔽体活尸一样的人,他们有精灵,有矮人,但更多的是人族,纷纷伸出枯瘦的食指指向自己,窃窃私语着,眼神里尽是冷漠。
“啊……”卡特琳娜终于从窒息中醒来,窗外天色微明。守在外面的侍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小声安慰着,卡特琳娜忍不住抱着侍女的肩膀放声大哭,这位服侍她多年的侍女也有些不知所措。
不,她也是人族,是那些木屋中的一个,她想要做什么?卡特琳娜猛然推开侍女,那可怜的孩子一个趔趄险些倒在地上,但立刻低着头在床边站好了。
然而卡特琳娜却觉得她在侍女眼中分明看到了憎恶。
“出去,立刻出去!”卡特琳娜歇斯底里地喊。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已经被冷汗湿透,而女儿不知道去了哪里。
次日早上,卡特琳娜生平第一次对康丝坦斯发了火。
忍着委屈服侍母亲再次睡下后,康丝坦斯发现自己遇到事情居然没有可以商量的人。父亲去了帝都,带走了幕僚和侍卫长,通常他们这样的小领地生活安逸,并没有多少事情,因此沃伦身边一向缺少得力的人,现在一家人分居两处,更是捉襟见肘。
负责领地内治安的是雇佣来的陨石佣兵团,沃伦去年向莫里斯借的那笔钱大多数充作了陨石的军费,但是团长阿丽娜去了柴郡,那边经历了一场比领地里其他地方更加严重的饥荒之后,反抗的情绪高涨。
康丝坦斯脑袋里奇怪地冒出了父亲临走时那句话,遇到难题时可以求助莫里斯亲王,就像那句话本来就被摆放在那里等着康丝坦斯看到它一样,它神奇地出现了,康丝坦斯本能地想要抗拒这个念头,她不想让邻居觉得她们母女是一对疯子,然而另一个念头立刻冒出来:如果母亲的健康出了问题,那将难以挽回。
康丝坦斯给父亲写了一封求助信,派侍卫送去了帝都。
十天后,卡特琳娜已经因心力交瘁而卧床不起,而沃伦公爵仍然没有回信,这让她感到大为受伤,这位神经衰弱的女士自行脑补了一系列沃伦在帝都被美女环绕的香艳生活。天真的卡特琳娜并不知道自己的丈夫需要怎样卖命才能得到摄政王的赏识,她只是一个时刻需要丈夫陪伴的小女人。
康丝坦斯在得到母亲同意后给莫里斯亲王写了求助信。
今天是十日一次的休息,外面的雨已经下了至少七天,到处一片湿淋淋的。贝林格照例在图书馆里研究她的《元素力量精要》,而苏茜则坐在她对面一脸郁卒地捧着账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