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前世的声音。
是她那一封封的信。
二姐,边关的日尽花开得比上京早,烟烟霞霞一大片,甚至颜色也比上京多,本地人用它来止血化淤,伤口便有异香,待我回来,带几株给你,我想你擅调香,一定能用到。
二姐,我夫君断了一条腿,所幸还活着,明吟关守住了,将士们今夜载歌载舞,大家都开心得不得了,待打下严缇关,我们便回来,你可要提醒姐夫记得给我夫君封大官。
二姐,我真的回不来了,你一个人在宫中多保重。若有来世,还当姐妹,只是这辈子,我先走一步。
顾怜幽看着那个身影,阴沉着面色搭上箭,青衣漫天飞舞,仿佛风沙席卷,要杀气阴沉间将人湮没。
恍然耳边又响起旁人的议论。
听说顾小将军被俘,一刀从额头划到了胸口,西晁人还不准他治,往他的伤口上洒泥巴,血肉和泥巴都长在了一起,肉都烂了,可怖得很。
最后却是昼玉在风中的声音,温润却沉痛。
顾廷尉亡于坤安十四年三月十九。
她猛地拉开弓,对准那个身影。
长风将她的衣袂墨发吹得烈烈飞舞,一双柳叶眸冷冽入骨,杀意毕现。
这一瞬,顾怜幽紧紧握着弓,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只想一箭射出去,永绝后患。
然而顾怜幽一箭射出去,箭矢破风,却狠狠钉在了那人身边的树干上,吓了权渠一跳。
权渠身边的下属更是吓得瘫坐在地。
权渠抬起眸子看向箭来的方向,一个青衣女子刚刚收起弓,抬起下巴倨傲地扫他一眼,却毫不犹豫提鞭便骑马掉头。
太远看不清脸,权渠直接翻身上马去追。
顾怜幽的马却跑得更快,她特意选了最健壮的一匹,跑起来极快。
顾怜幽到猎场边缘下了马,直接骑上自己的马,权渠扬鞭策马,竟没有追上。
而权渠的下属追上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要不要属下派人去追?”
权渠却摆手,遥遥看着顾怜幽消失的方向:“不必了。”
顾怜幽提弓回到顾府,顾浓云看着她面色铁青,提着弓像个煞神一般回来,不由得嘲讽道:“你怎么一脸旁人欠你几千两银子的表情?”
顾怜幽却只是冷冷看她一眼:“不用你管。”
顾浓云被她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顾怜幽如此杀气浓重的一面,好像立刻就要拔剑杀了谁一样。
顾浓云被吓得一抖,战战兢兢地咕哝道:“我又没有说你什么。”
顾怜幽却不多言,提弓进了自己院子。
对着明镜,面色阴沉地拿手帕擦着弓。
花棱镜中,那张冷艳的面庞愈发令人害怕。
曾经是贤明的皇后,如今桀骜与杀伐之意,都从那张绝艳的面庞中透出。
权渠,终于来了。
旁人要杀她,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杀了对方。
—
云薄出狱后,第一时间却并不是回太尉府,而是受太子所召入东宫。
云薄一身衣衫已染污,发白的面容却依旧冷峻:“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昼玉坐在堂上,并不着眼看他,只是擦着那块白玉:“陛下命你入孤门下为属官,对于一甲状元来说,想是屈才。”
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如同一盏青茶。
云薄面色发白,形容有些狼狈,却不卑不亢伏跪道:“殿下贤明,臣能为东宫舍人,是臣之福。”
陛下在众人面前震怒,当场将他下狱,他在狱中却只是受了轻刑,没几日便转入太子殿下门下。
云薄心里明白,怕是太子殿下为他求了情,才有此生机。
表面上做太子属官是下调,平息陛下怒气,实际上却是救了他的命。
昼玉轻轻浅浅扫了他一眼,却并未与他多言,眼神平静不起波澜:“君子正衣冠为要,来人,送云舍人修整梳洗,在东宫休息过后,再来处理积堆的公务。”
宫人们立刻上前,云薄行礼道:“谢太子殿下。”
只是他心中却莫名有些不平横生,推开来扶他的宫人:“我自己走。”
宫人连忙让开,引着云薄去梳洗了。
云薄走后,昼玉却抬眸道:“无言。”
无言连忙上前:“奴才在。”
昼玉提笔撩袖,低头写字:“想办法把云舍人受了重伤,怕是要重伤不治的消息传到顾二小姐那里。”
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无言:“记得,要说得极其严重,而且要强调云舍人性命危极,却还被召入东宫。”
无言虽然不解昼玉是何意思,却连忙道:“奴才会尽力做得隐蔽些,不叫顾二小姐察觉。”
顾怜幽在丞相府陪着栖如下棋,栖如扬着扇,不由笑道:“真是一步好棋,聪明得很。”
不知道是在夸棋,还是在说顾怜幽之前和昼轻舟说的话。
顾怜幽却丝毫不怯,垂下青白而薄的眼皮:“长公主殿下想必也不喜欢笨人。”
侍女却忽然跑来,附耳对栖如说几句话,栖如扬扇的动作停住,诧异道:“当真?”
侍女连忙道:“东宫传出来的消息,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