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东宫中的昼玉也终于意识到,他回到了庆元十一年。
他二十岁的这一年。
没有因为失了君心而被禁足整整一年,没有因为蛮夷入关,数度失守而被百姓怨恨,这一年,他也还没有娶顾怜幽。
这一年有太多的事情发生,以至于昼玉久久沉思,都难以回神。
兽形香炉中飘出袅袅细白烟雾,崖柏香与茶香缭绕在一起如山林清风,拂过他仁慈却冷冽的面容。
风流的白狐面,圣人眼,双眼重睑很宽,偏偏眼皮薄而紧,每每抬眸,眼神比别人深邃得多,清光乍现,总像是带着怜悯众生的仁慈,故称圣人眼。
但含笑盯着人看的时候,总能让被盯着的女子面红耳赤,有与圣人无关的春情风流。
可他毫无表情的时候,前窄后宽,微微上扬的眼睛天生带着孤傲与高不可攀,倒像了几分出尘绝世的圣人。
大周有一句话广为流传,
明华如昼,神光玉沉。
说的就是太子殿下之容。
昼,玉二字,形容太子谪仙气度,恰如其分,可谓是人如其名。
但后来,这句话却成了讽刺。
太子殿下貌若谪仙,是仙人贬谪入凡尘,命中大劫,祸及江山,所以大半江山倾颓。
如此君主,可恨亦悲哀。
只是如今,一切都还没发生,还有挽救的可能,无论是大周,还是顾怜幽。
烟雾缭绕中,昼玉周身如镀淡淡光华,让人见之不由自主屏息凝神。
他抬起眸:“无言。”
无言赶紧上前:“奴才在。”
昼玉的手搭在碧玉茶盏上,修长白皙的食指一搭一搭地轻敲:“那日怜幽回去后可有再发生什么?”
无言骤闻昼玉直呼顾家二小姐闺名,心中一惊,却再不意外,太子殿下与顾二小姐,恐怕真有一段过往。
无言忙道:“顾二小姐身体没有大碍,只是恐怕顾大人生性清白烈性,若知道顾二小姐是为了云公子跳江,会要责难顾二小姐。”
昼玉扶额,顾仲恪确实家风严谨,但也不是死板之人,他记得,顾大人是极为疼女儿的,女儿坠江了,怎么都是性命为先,其他先抛开不提。
只不过,她的名声恐怕真的会受挫。
那夜他也以为只是一场梦,没想太多就跳下去救她,还在小舟里吻了她,虽说夜里光火暗淡,但难保不会有侍卫以外的其他人看见。
无言说着,小心翼翼地觑着昼玉的面色:“殿下,要不要和顾小姐交流交流,替其澄清一二?”
昼玉放下碧玉茶盏,心中隐隐作痛:“不必理会,由她自去吧。”
但沉默片刻,昼玉又忽然道:“若有流言,想办法阻拦,不要让她没嫁人便名声蒙羞。”
闻言,无言心中已有了数:“唯。”
昼玉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一时间却觉得有些可笑。
他不是在为她和他打算,而是在为她和云薄的未来打算,怕云薄听信流言会误解她。
毕竟,她爱云薄如此之深,这辈子他也不再想打扰她了。
他只远远地看一眼。
桥归桥,路归路便是。
可昼玉这么想的时候,却又不自觉想起当初他被禁足,她仍旧冒死嫁进东宫的时候。
那时,少年夫妻,情意热忱,何尝想过二人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当初他在画舫上对顾怜幽惊鸿一瞥,再加上不想后族月氏过多钳制他,他不愿意娶皇后的侄女月慜为妻。
为了破局,他假装对顾怜幽一见钟情,非她不娶,执意求来一道圣旨。
当时他对顾怜幽不全是利用的心思,少年悸动也占了一半的缘由,但也不至于被美色迷昏了头脑,理智与真心各掺一半。
当时他想着,虽然那个情况下他没得选,但她进了东宫,他会真心待她,与她白头到老做一对相互扶持的夫妻。
宫里多算计,少真心,他也愿意真心待她,弥补曾经的算计。
可是后来,谁知他真的因为再见时一面之顾就对顾怜幽情深不移。
当时他被人污蔑屯兵谋反,父皇怒而将他下狱,当时甚至气得要当庭鞭笞他。
若非百官劝阻,说其中有疑,恐怕父皇当庭打死他的心都有,情况糟糕到了不能再糟糕的地步。
而婚期到了,真相仍未查明,太子仍在禁足,没有任何人准备操办这场婚事,仿佛从未有过这场婚约一般。
东宫的内侍少了大半,唯留几个人孤零零地守着,为避晦气,旁人路过都是绕着走的。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顾怜幽居然拿着贵妃的令牌进东宫了。
他站在东宫的高台上看着她,有些不敢置信,可又觉得,她怕是吃不了这份苦,恐怕看到他的处境后,当日都留不下来。
东宫前,她忽然自己掀了盖头,他还以为她是要掉头回去。
昼玉永远都记得那一幕。
得势的后妃路过时嘲讽,身边宫人帮腔,阴阳怪气地高声说什么百年好合,平步青云。连站在高台上的昼玉都听得一清二楚,更别说是在众人面前的顾怜幽。
万丈明阳下,少女忽然就掀了盖头,独身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