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仕面南站了,展开龙黄锦帛,高声念到:“今有凤氏之女卿尘,受封清平郡主,天姿聪敏,通慧灵淑,举止温婉,行事有度,知书达理,德才兼备,深得朕心……”随着这一连串的赏赞之言,卿尘心底越来越不安,终于被接下来的话震惊,“着其暂代修仪一职,随侍致远殿……”
后面的话卿尘几乎什么也没听到,挺直脊背跪在那里,双手在青石地上慢慢握紧,强抑心中波澜。直到孙仕一声:“钦此!”她缓缓道:“凤卿尘领旨谢恩。”叩首接过圣旨。
孙仕收起了宣旨时的严肃,笑道:“恭喜郡主。”
卿尘淡淡道谢,将嘴角扬起示人,却一直低垂着双眸,生怕泄露了心底波涛汹涌的情绪。任她如何天姿聪敏、通慧灵淑,也没猜到天帝来的竟是这样一道圣旨。鸾飞刚刚获罪被囚,尚在昏迷之中,太子关禁松雨台未得处置,凤家几天前方被废了一个修仪,满朝皆猜测凤家是否就此失了帝心,此时天帝竟又立了凤家另一个女儿跟随左右,怕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孙仕那安稳的声音继续道:“圣上的意思是,郡主今日就请过致远殿去,明日便随驾上朝,房间用度已差人去办了。”
卿尘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了。”
孙仕带了同来宣旨的两名内侍离开,延熙宫偌大的正殿只剩了卿尘和夜天湛两人。卿尘掌心的冷汗已将那沉重的圣旨浸透,她甚至可以感觉锦帛上浓墨丝丝化开,在丝绸的纹路里错纵生根。
缓缓靠在高耸的楹柱上,她啼笑皆非,翻手为云,覆手是雨,这便是九五之尊。去职罚俸作为惩戒,接着恩典加身以示隆宠依旧,信任有加,为君之道在天帝手中随心自如,任谁能翻出这个掌心?
自从踏入了大正宫,卿尘此时才彻头彻尾地明白,她和凤家,怕是永远也分不开了。
夜天湛在听到圣旨的那一瞬间,温润的眼中先后掠过千百种情绪,他看出卿尘神色不对,柔声道:“卿尘,父皇如此恩典,你这是怎么了?”
恩典……卿尘抬眸望向夜天湛,他复杂的目光在她的注视中一晃而过,只余下淡淡的微笑。卿尘亦悄无声息地蹙了蹙眉心,鸾飞出事之后,修仪一职炙手可热,殷家和卫家都志在必得的。原以为凤家把持内外终于栽了个大跟头,殊不知圣心不移,反有日盛之势。虽不见凤衍如何行事,卿尘对其手段已深有体会,于君心他是得了其中三昧真谛,无声息处高明到了极致!
卿尘勉强笑了笑:“确实是给凤家的恩典,只是入了致远殿便不像在延熙宫这么自在了,对我来说似乎算不上十分的恩典。”
夜天湛云淡风轻的眸子倒映着卿尘那丝笑容,道:“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
卿尘笑容微敛,却依旧维持着丹唇柔美的弧度:“我不喜欢哭丧着脸。”
夜天湛在殿中缓缓踱了几步:“这道旨意,你不愿?”
卿尘往至春阁那边看了眼,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身为修仪岂止是不自在,便连终身大事也只能由皇上做主。鸾飞还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这个修仪岂是好当的?”
夜天湛停在她身前,想了想道:“这旨意中尚有可以斟酌之处。”
卿尘问道:“怎么说?”
夜天湛对她淡淡笑道:“旨意上面说的是暂代修仪,既是暂代,一切规矩皆可量情而定,这时若有变动,比如说赐婚,都未必要循例去办。”
“赐婚?”卿尘心中微怔,夜天湛轻轻看着她:“不错,我方才想过了,或许也唯有请旨赐婚方可还你自由。”
卿尘微微一惊,急忙道:“此时请这种旨意,岂不是自找麻烦?”
夜天湛道:“我又没说即刻便办,你怕什么?”一双俊眸如水,悠然看着卿尘微笑。
卿尘道:“我不是怕,我……”
“不怕便好。”夜天湛截住了她后面的话,“既然今日便要去致远殿,想必还有不少事情得安排交代,你快去吧,别耽搁了。”他往外走去,又站住回身道:“采倩自小便被舅父宠得无法无天,我也纵容她惯了,所以有时脾气刁蛮了些,你多多包涵。还有……这旨意一下,卫家那里恐怕也不会有多少好脸色,若躲不开,便忍着些。”
“能躲自然便躲了。”卿尘心不在焉地答了句。眼看着夜天湛出了延熙宫,她一人站在殿前,寒风吹得衣袍飞摇。方才心里巨浪般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低头将那黄帛圣旨展开,一字一句再研读了一遍,唇边眼底勾出自嘲的笑。镇定的功夫还是不够啊,先前尚问夜天凌可有想过会失去什么,现在恐怕也要问问自己了。游戏越大,筹码便越大,既然选择了入局,便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有得必有失,得失之间的交替,知道是一回事儿,待到真正发生,种种无法言说的感觉里依然会生出挣扎抗拒。
这便是人心的矛盾。
手中的旨意,应该说为那条路打开了光明的入口,既然已经踏上此路,便再也没有瞻前顾后的理由了。夜天湛刚才的话语在心中化成极深的叹息和担忧,卿尘慢慢将手中圣旨收好,再抬头时,太极殿巍峨处落日余晖的云光,缓缓映入了她一抹淡定的微笑。
冬日天短,暮阳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