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天空空旷而荒凉,夜幕降临时云淡星稀,遥远的青黑底子上掺杂着深浅的灰色,风过带起沙尘,一卷打在营帐之上,呼啦作响。
日前一场追击战,天朝大军在乌浒河旁歼灭西突厥休斜王部队近两万人,生擒休斜王及其部将、官员三十八名,降敌四千七百人,今夜军营中气氛极为高涨,各处都燃起火堆,饮酒吃肉,将士们欢笑痛饮,以庆祝这大快人心的胜仗。
战场上不知何时便会降临的死亡,使得每一处营火都格外明亮盛大。有人唱,有人笑,有人喊,有人哭,浴血杀伐活着归来的将士们,借着庆祝的一刻发泄着生死交织过后的情绪,中军亦没有下令约束。稍事休整后,大军即将全力追击仓皇退往燕然山的西突厥谷兰王,届时依旧是以命搏命的血战。
中军一座较大的军帐离热闹的篝火并不十分远,但所有哭笑到了此处似都化作无声,火光明晃下有种格格不入的孤寂,仿佛只有天上几点稀疏的星子落在其间,异常安静。
其后几座营帐虽也有火光人声,但相较四周便收敛很多,整齐地安扎在主帐之后,不时有巡逻士兵出入经过,松弛的气氛中不动声色地保持着警戒。
夜天凌独自在主帐之中,一灯明照,投在他眼前的漠北地图之上,亦映得脸颜轮廓深邃,如若刀削。
“殿下!”凌王府侍卫统领卫长征入内求见,风尘仆仆,似是刚从什么地方赶回来。
夜天凌自地图上抬起头来:“如何?”
卫长征递上一包东西:“属下几乎带人寻遍整个屏叠山,只找到这些东西散落各处,遇到几户山间人家亦打听过,都说以前认识那位姑娘,但已经很久不见了。”
夜天凌伸手将他呈上的东西一翻,正是那日看过的几本医书,眉间轻微印上一抹蹙痕:“你自神机营抽调人手继续寻找,南沿玉奴河往横岭,北上东突厥,无论生死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失了踪影。”
“是!”卫长征领命退出。
夜天凌转身继续看向地图,继而抬头思量,眸中深黑纯粹如同夜色,将一片光影静然覆灭。许久后目光落在那些医书上,他抬手取过来,上面依稀残留着竹屋中灯色清浅,伊人以手支颐静阅书卷的痕迹。若不是行动间牵扯的伤处疼痛仍旧极为真实,几乎让人以为是前尘入梦,转眼一晃踪影散尽。
书册因浸了水,多处已模糊不清。他翻动几页,拂衣坐于案前,静看一会儿,提笔补写了几处,如此慢慢看下去。
帐幕忽被掀开,十一大步走进来,身上带着炭火和烤肉的炙热气息,立刻将帐中的清寂同外面的热闹混杂起来:“四哥!你不去外面看看?唐初那小子和我比箭,快连军甲都输上了!”
夜天凌略略一笑:“他哪一次比箭赢过你?竟还不长记性。”
十一在案前坐下:“刚才见长征回来了,有消息吗?”
夜天凌摇头:“只找到几本书。”
十一明朗的脸上带出忧虑:“这么多天了,只怕是……凶多吉少,终究连累了她。”
夜天凌目光往前方落去,过了一会儿,方道:“一天找不到便找下去,是凶是吉必要见着人才能说。”
伊歌城的夜晚不同于漠北,风暖人静,花草葱茏处幽香旖旎,不时飘闪着飞虫的微光,盈盈一晃穿过夜色,轻巧地落去远处,再一闪,却又点点来了近前。
月影悄上东山,如一双清寂的眼眸,在渐深的夜下洒照着安静淡然的银光。
卿尘立在窗前仰首以望,室中尚留着些汤药的味道,靳妃刚来看她服了医侍开出的药,又遣人送来了补血益气的膳汤。这些日子她待卿尘如同姐妹,事无巨细皆是亲自过问,替她设想周到,如此相处,日渐熟悉,卿尘也从她口中慢慢了解了不少事情。
天朝自皇族之下,另有凤、卫、苏、靳、殷等士族门阀,地位显赫,分掌朝政,再加上历来与皇族联姻,开国至今已成蔚然气候,形成盘根错节的门阀势力。
靳妃名慧,出身士族之一的靳家,虽只是夜天湛的侧妃,但夜天湛多年来未立正妃,是以王府上下都对她以“王妃”相称,内外诸事也皆由她掌管。
靳慧性情柔和,温婉贤淑,同夜天湛之风华温雅相得益彰,便如紫藤绰约依于兰芝玉树,树朗花清赏心悦目,使得整个湛王府中总透着种舒缓的闲适,含笑倜傥的风流浸透着一草一木,如同春日不败,清风流畅,雍容并雅致。
卿尘那日从京畿司回来便再没见到夜天湛,她并不知道,天舞醉坊的案子一出,便在天都掀起轩然大波,甚至连朝局也因此起了颇大的震动。
天舞醉坊在伊歌城经营多年,原是最具盛名的歌舞坊,其后牵连着的门阀卫家权势极盛,族主卫宗平在朝为相多年,其女卫如贵为太子妃,身份地位非比寻常,而今次天舞醉坊交结长门帮正与其长子卫骞有着莫大关联。
湛王之母乃是门阀殷家之长女,贵为皇妃,深受天帝宠爱。卫、殷两家明争暗斗自来不合,京畿卫封禁天舞醉坊后,大肆搜捕长门帮帮众,一时间沸扬天都,终于惊动了天帝。事关朝中大臣与江湖帮派结党为祸,天帝对外戚势力早有顾忌,听闻此事更添恼火,却因国有战事在外,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