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雨已歇停。
孤灯如豆的客栈一楼地面铺着厚褥,胖掌柜的五岁幼子躺在上面闭目沉睡。
再次掖了掖棉被被角,为儿子盖好,胖掌柜在等待中备受煎熬。
吱呀!
虚掩的大门终于被推开,随着一阵即将入冬的寒冷秋风,脚踏皮靴走进来的,正是白日里站在街心投射箭矢的黑衣人。
准确的说,是走姿有些僵硬的竹木护卫。
它的左手,已经拎着一位陷入昏迷的少年,若仔细看,能发现它的五指指尖非常尖细,且长,似能一把刺穿人的胸膛,掏出心脏。
胖掌柜吓得全身哆嗦,却又下意识地捉住儿子小手,紧紧抓握。
竹木护卫停下脚步,静静看着他,缓缓伸出右手。
胖掌柜竭力稳住不崩溃,声音还是抖抖颤颤:“能不能告诉我,你每五年要两个人,到底是做什么?”
竹木护卫不答,依然伸着手。
胖掌柜以为他毕竟是竹木做的东西,不会说话,正要放弃,竹木护卫却开了口:“血池,祭祀,镇压,保住,全城,百姓,性命。”
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意思很容易理解,胖掌柜听懂了。
可正因为听懂了,猜测被确认,心脏才更加抽缩。
“我家小儿才五岁,护卫大人,您能不能换个人?啊?能不能换别人?”胖掌柜下跪央求,“他才来人间五年,什么都不懂。这么小的孩子,您也不忍心的对不对?”
他急得嘣嘣磕头,忘了对方乃竹木所制,根本无血无肉无肺无心,“求您,求您换个人,放过他吧!放过他吧!求求您了!”
竹木护卫自然是不为所动。
立在二楼客房黑暗中的金暮黎皱皱眉,忽然连续几指,点在控制不住要冲出去的秀虔身上。
秀虔欲动不能,想说话也发不出声,急得疯转眼珠。
金暮黎低声喝斥:“你们夫妻俩是要逼那竹木护卫直接在这里对你儿子动手么?”
秀虔的眼珠陡然停止转动,直愣愣而又惊恐地盯着她。
一同俯视下方的夜梦天疾声轻语:“竹木护卫往前走了两步!”
金暮黎哼道:“若他再叽叽歪歪不肯交人,孩子性命定要不保。”
烛火飘摆摇曳,竹木护卫步步逼近,很快来到胖掌柜身旁,将锋利的五指指尖对着他的咽喉,声音平板冷硬毫无感情:“交人不杀。”
胖掌柜身上肥肉战栗,最后是恐惧和侥幸心理占了上风。
狠狠阖上双目,咬牙闭嘴半晌,猛然掀开棉被:“为了全城人的安危,你把他……带走吧!”
竹木护卫没有表情,看不出满意不满意,只瞧见它微微躬身,垫褥上的孩子便落入它的长臂。
三道背影消失在门外的那一刻,胖掌柜终于忍不住跪爬嚎啕。
金暮黎带着易锦,径自从窗中掠出,夜梦天随后紧跟。
夜浓如墨,无星无月。
前三影,后三人,始终保持在有限的视线距离内。
出西城入郊,继续奔行八九里,便是满山遍野的土包墓碑,各家祖坟分块临域的集中在此处。
每天都有人出生,有人死。
二十多年,即便老墓无尸,也添了不少新坟。
周遭愈发阴冷,易锦感到不寒而栗,似有什么东西贴肤渗肌。
好在有波澜不惊的金暮黎揽着他,那手臂和侧身隔衣传来的温热暖意,让他渐渐不再头皮发紧。
一丝亮光也无,几乎分不清天地苍穹,竹木护卫在崎岖不平的庞大坟地中穿行,脚步快捷如白日。
不,是比白日更迅速。
过了坟场,是鬼影重重般的秃枝树林,不时有乌黑老鸦邪里邪气的乍叫两声,惊得人心脏频抽。
视野里尽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易锦再次贴紧金暮黎。
金暮黎在他颊侧轻轻吻了吻。
被无声安慰的易锦顿觉恐惧感消失许多。
夜梦天真不知金暮黎为何喜欢又弱又胆小、连易融欢都骂他是废物点心、智商如猪的易锦。
可他知道这话不能说。
出了林中土径,有座四角朱亭。顺着亭边小路蜿蜒而下,四周一片冷寂,静得连三两老鸦声都没了,诡异得很。
一只白皙修长、指骨分明的手轻轻按在金暮黎肩上,若非知道夜梦天跟在自己左后侧,必将直接捣出一肘。
夜梦天指了指下方不远处。
金暮黎点点头。
她已经看见了。
那是一方巨大的石砌血池,池中红色,远远看着,都有一种粘稠感。
池周树上挂着几十盏白色灯笼,将池中颜色照得清晰无比。
金暮黎盯着那些灯笼,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想了想,觉得可能是那白瘆瘆的灵堂颜色导致的。
无声无息继续跟随,半柱香后,终于来到血池旁。
三人躲在树后,并未上前,但即便如此,隐隐有涌动迹象的血池依然令他们感到震撼。
血池的表面,就像漂着层层叠叠厚厚浮沫,只是那浮沫既非白色,也非灰色或绿色,而是鲜红掺杂暗褐,难闻的腥味更是直蹿口鼻,恶心得令人几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