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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话题,他们曾争论过无数次。
而那时,面对第二天就要大婚的她,兄长没有再同她争,扬了扬手中的书,颓然道,“阿鱼,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宁愿选个空占着太子名头的废物,也不愿选才学容华举世难寻的阿采。
不过看着看着我倒是有些想通了。
阿鱼,其实跟阿采怎么样没有关系,跟什么太子妃,什么皇后也没有关系,对不对?
你想的只有太皇太后和福娃娃,你自十岁回京,八年来,关心教导你的是太皇太后,与你形影不离的是福娃娃。
太皇太后之于你,不是你母亲更胜母亲,福娃娃,你更是看成了亲弟弟,命根子。
而父亲、母亲,之于你,虽名义上是父母,十八年了,你却连十八次都没见上过。
而我这个兄长,在你十岁之前没能陪你长大,在你十岁之后,也没能爱护教导你,甚至连见一面都难上加难。
我没教过你写字,没代你挨过父亲、母亲的骂,甚至连元宵节的灯都没陪你看过。
所有兄长该为妹妹做的事,我都没有做过。
你舍的不是阿采,取的也不是太子,你只是舍了我们,取了太皇太后和福娃娃”。
兄长向来多话,那却是她听过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徒劳地流着泪,拼命地摇着头。
她想说,他们没有她也会很好,太皇太后和福哥儿却不能没有她。
只她却也知道,无论她怎么解释,怎么流泪,对于兄长来说,都是她放弃了离开皇宫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将自己终生困在了那高高的宫墙之后。
以后,他见她会更加艰难,甚至就算见了也要竖起一道屏风。
以后,他更没有机会教她写字,代她挨骂,陪她看灯,甚至他见了她都要俯身行礼,叫一声娘娘。
那时候的她和他都不知道,他们甚至没了“以后”……
“咦,这是你——”
苏鲤咬住舌头,“这是,你认识吗?”
华平乐从回忆的深渊中回过神来,一把抢过苏鲤手中的书,书已经被苏鲤翻开了,里面却不是什么佛经道法,而是一幅画。
画上扎着鬏鬏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眉头微蹙,像极了气鼓鼓的金鱼。
画技、笔触稚嫩,却颇得神采,一看就是出于孩童之手。
是九方雁,不,苏羡予,刚九岁的苏羡予孤身前往福州给她画的画像!
华平乐一愣之后,快速往后翻去,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佛经道法,一页页的竟全是她的画像!
越往后翻,苏羡予的画技就愈趋成熟,将她的一言一笑画得灵动传神宛如生前。
而在苏羡予的画作中夹着的则明显是霍玠自己的画作。
其中就有那幅他在洛太傅讲学时,趁她意会书中精髓,不觉浅笑时,偷偷画的画,让他整整挨了洛太傅半个月的骂。
他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给那副画配了一句诗,“鱼与雁,两浮沉,浅嗔微笑总关情”,赞她有沉鱼落雁之容,被洛老太傅骂了句“狗屁不通”,她印象很深。
霍玠于丹青上造诣远比不上苏羡予,就这一幅画得最好。
其他,则多半是临摹苏羡予的画作,模仿痕迹一眼就可看出。
华平乐不知道苏羡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一幅又一幅地几乎画出了她整个成长过程,也不知道霍玠又是怀着对她怎样的怜爱之情,一幅又一幅地临摹着她的画像。
那厚厚的画像集化成一片片她不知道的过往的碎片,硬生生地往她脑海中,往她心口上扎。
她想起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兄长邀她出宫赏花,邀她出宫游湖,邀她出宫观灯,邀她出宫嫁给苏羡予——
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兄长一次又一次地叹着气说“下一次”,直到他们再也没有了“下一次”……
晶莹泪珠无声落下,眼看就要落在那曾经让霍玠挨骂了一次又一次的画像上,华平乐伸手挡住,迅速合上画册,顾不上会惹苏鲤疑虑,顾不上叫霍延之,转身就走。
霍延之沉默看了眼合上的画册,跟上她的脚步。
苏鲤叫了声华二姑娘,见她脚步都没停,便没再开口,目送着她的背影出了房门,坐在霍玠曾经坐的圈椅上,翻开画册慢慢看了起来。
华平乐出门不多远就见苏羡予亲提了只银色的匣子迎面而来,见他们出来了愣了愣,俯身见礼,“王爷,华二姑娘,这是?”
华平乐取下发髻上的花冠,“天晚了,我留在这不方便,你帮我制好送去华府”。
绚烂温暖的暮色中,华平乐的声音有种不真切的冷。
苏羡予沉默接过花冠,让到路边,再次俯身见礼。
华平乐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霍延之回了一礼,护着她往外而去。
苏羡予直起身子,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方提着匣子,拿着花冠进了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