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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在父母去世的时候,或许是在发现兄弟姐们的脸上也开始遍布皱纹的时候,或许是认识的熟人全部老去,自己猛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变得格外陌生起来的时候。
之后,不幸逐渐加深,院中的树苗长成大树,邻居家的小孩子也长大、早已开始帮自己孩子的孩子操劳婚事,自己只能每隔一段时间搬家,远离人群,不和周围的陌生人交往。
或许某天能收到兄弟姐们的葬礼邀请,千里遥遥赶回去的时候,却只能看到冰冷礼貌的黑色仪式,以及那个完全陌生的老人照片,和其他参加葬礼客人的好奇目光。
在那个时候,就会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是一种非人的怪物,披着伪装在人群中行走的怪物,那是一种显明的格格不入感。
贝尔摩德当然没经历过这种事,但她经历过很多类似的事,她轻飘飘道:“我一开始认识工藤有希子的时候,她才刚结婚不久,现在,她的儿子已经十几岁了。”
然后,她眨了眨眼睛,松开日向合理的手,然后突然往前走了几步,伸手虚虚地抱住日向合理,轻声道:“我刚和你认识的时候,你还那么小,小到我可以轻松抱起你。”
日向合理:“……”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想了想,“或许,你可以正视那种格格不入感?”
非常不巧,贝尔摩德刚刚讲的那种感觉,他其实能够理解。
一开始,‘拥有抗体’绝对是一件好事,它意味着日向合理可以放肆起来,不用顾虑那么多,在适当的时候可以牺牲自己的一部分、来获取资源,然后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但前提是,要有想要保护的人。
当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拥有抗体’就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把现实变成地球ol的钥匙。
游戏当然很好玩,但是退不了游戏、只能一直玩下去,就是痛苦的经历了,更糟糕的是,这还是一个单机单阵营的游戏,除了你自己,其他的任何人形物体、或者是人类,都是敌人。
日向合理经历过这种像是噩梦一样的痛苦期,他的经验是:去正视痛苦。
觉得自己是异类的话,那就是异类,觉得自己是怪物的话,那就是怪物。
之后,就不会再痛苦了,而是变得无所谓起来,每天都千篇一律的日复一日,像是一页页快速翻过的空白日记,没有任何可以值得记忆的记忆点,也没有任何的时间和年份观念。
所以,日向合理才会有每行动一次、就留一次数字的习惯。
时间无意义之后,总要有其他有意义的记录象征。
“正视那种格格不入感?”贝尔摩德重复了一遍,她再次笑起来,“你的建议很好。”
日向合理能感受到她在收紧手臂,也能感受到她在用脸颊蹭他的肩膀,还能感觉到她的笑气,她笑着道:“有的时候,我很讨厌宫野,但是有的时候,我又很喜欢宫野,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讨厌宫野?
结合之前的那个长生话题,日向合理得出猜测:是宫野艾莲娜他们研究出了贝尔摩德服用的那种药物。
但为什么喜欢宫野?
“为什么?”他出声询问。
“因为,命运是一种奇妙的存在。”贝尔摩德意味深长道,她轻笑起来,“命运的每一份馈赠,都早已在暗中明码标价。”
这是句名言,出自断头皇后。
日向合理回忆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然后皱眉。
能说出这句话,说明从贝尔摩德的角度看,宫野他们的下场一定不是好下场,而是‘报应’。
贝尔摩德的身体在颤抖,手臂也在颤抖,就连脸也颤抖着埋进了日向合理的脖子,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然后,她忍不住笑了出来,气息全喷洒在日向合理的脖颈处,笑声越来越大。
同时,她的手臂也紧紧地贴在日向合理的肩膀上,开始笑的前仰后合。
日向合理伸手,虚揽住她的后背,以免她笑得太厉害、直接带着他翻下塔顶。
他平静叹气。
从自己的笑声中捕捉到叹气声后,贝尔摩德没忍住,又笑了出来。
前合后仰地笑了一会儿后,贝尔摩德断断续续道:“命运让我有了一位同伴,一位我非常满意的同伴。
她又笑了起来,不过不再是前合后仰那种笑法,而是抬起头,身体往后退了一下,她笑吟吟地搂着日向合理的脖颈,亲密地进行额头贴贴。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日向合理能感受到贝尔摩德的呼吸,也能几乎面对面地看清楚她眼睛里的笑意。
她意味深长道:“而这,必定会让那些家伙痛苦万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残留着刚刚疯狂笑之后的笑意,脸庞上的妆也没有花掉,所以有点像是天真烂漫的女孩子。
除此之外,可能是笑的太厉害了,她的脸上还有微不可查的水痕,在眼尾处。
日向合理和她对视。
他伸手去摸贝尔摩德的眼尾,触碰那点水痕。
那点水痕很小,但很热,和冰凉的皮肤比起来很热。
那双有些湿漉漉的眼睛也更加漂亮,像是可怜又柔弱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