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既然连任性的皇帝本人,在京师时也是长住西苑“豹房”,这相比之下只算小事。随驾南来的两位大学士蒋冕和梁储也就没有强烈反对。
王守仁在禁卫带领下进了“文华殿”,穿过重重廊道,终于走到邢猎的房间。
自从当天在“武英殿”一同面圣后分别了,至今已经过去两个月。王守仁心里始终怀着歉疚:他感觉是自己将邢猎带来这张虎口的。即使接见六剑客其实是圣上的旨令,也无减王守仁心里自贵。
再次看见邢猎的一刻,他这股内疚就更深了。
即使邢猎穿着宽阔的衣袍,任何认识他的人一眼就看出他消瘦了至少二、三十斤。那张凹陷的脸,完全不属于王守仁过去熟悉的那位猛士。这时的邢猎,远比当年从青原山摔下、险死还生回到庐陵时还要糟糕。
邢猎一见王守仁到来,就想从床上坐起行礼。王守仁及床边两名医士也都阻止了他邢猎摆脱死亡危机并且苏醒,至今过了还不足一个月,身体上的箭伤只是仅仅愈合而已,几处被箭镞撕裂的肌肉也都还没有完全重生连接起来。此时的他就像是一具勉强修补好的玩偶,稍微过于用力活动都可能再次破裂。
“你好好躺着。”王守仁走到床边,轻轻拍着邢猎的肩头安慰。
不论是医士还是卫兵,也都用奇怪的神情看着邢猎和王大人。王守仁不明所以。
原来这个月间,皇帝曾经多次来探望邢猎,这些医士及卫兵也曾在场。邢猎见了陛下,从无一次如刚才般尝试起来,躺在病床上时更是神态自若,仿佛朱厚照只是个来探病的寻常朋友。
邢猎对着王阳明,比对着当今大明天子还要尊敬。
“大人。”邢猎说着,那声音完全不似往昔洪亮,呼息显得有点困难。他心胸的箭口毕竟不浅,加上四周筋肌曾长期失控地紧缩,所造成的伤害还未十足消退,胸腔运气呼吸的能力因之大减;而箭镞长埋肉里产生的血毒曾经感染脏腑,如今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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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逐步清除,内脏的气血机能却仍疲弱,也未知道有没有长久的后患。
看见邢猎变成这副模样,王守仁更咽着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他才恢复,开口说:“邢侠士,明日我就要返南昌了。还有太多事情等着我善后。请见谅。”
邢猎微笑摇了摇头。
“我今早已先跟尊夫人、练老爷及童女侠道别了。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拜托张公公及我在南京的旧同僚照顾他们……张公公也是忠诚之人,可以信赖。”
这里仍有旁人,王守仁当然不可详说对张永的观感。他深知曾为“八虎”之一的张永,争权逐利之心不小,不过大抵还是忠于朝廷与陛下,亦从未失大节。不论是当年诛杀刘瑾,还是之前为王守仁化解危机,皆可见这宦官心存大义。放眼目前南京城里皇帝身边群臣,就只有此人值得托付。
“只是还有闫少侠……”王守仁又继续说:“我还是没有找到办法。实在太委屈他了……”
邢猎点点头表示谅解,然后轻轻说:“交给我。我会与闫胜一起离开。一定。”
他虽是呼息柔弱,但这句话听在王守仁耳里,还是充满豪气。
能够认识这些侠客,真是守仁毕生幸运。
王守仁退了半步,向着邢猎恭敬地作揖。
“保重。王某与‘六剑客,诸侠,他日有缘再相见。”
初春之夜仍然寒冷。这晚照进牢房的月光很淡,于是闫胜点起了一盏油灯。
在牢房内本是禁绝灯火。可是闫胜身份实在特殊,他虽是囚徒,却至今未冠任何罪名,因此名字也没写在囚册里。狱官都知道,这是由于圣上还未决定要如何处置他。由于这奇特的处境,加上皇帝亲口说过必要善待闫胜,王守仁托人送入天牢给他的器物和吃食,都未受官僚拦阻。
一堆厚厚的冬衣都搁在牢房一角。闫胜仍只穿一袭布袍,在牢室中央地上再次静静打坐。
几个狱卒在牢房栏栅外隔着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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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处,好奇地窥视着这个奇特的囚人。
“又出现了!”其中一个狱卒悄悄低呼。
他们都看见,只穿一身薄衣的闫胜,身体一动不动,肩上却慢慢冒起一阵薄薄的气雾。这就是他们等待的奇景。
渐渐那白雾更从闫胜身体各处冒出来。若非一直就在看着,狱卒也许会错以为他的衣服被灯火烧着了。
他们无法想透:一个人像和尚道士般打坐着,连一根指头都没动过,为什么身躯会热得在寒冬中冒出这种雾气?在灯火映照下他们看得见,闫胜的额头、脸颊及颈项上都有反光的汗珠。
他们并不知道:此刻的闫胜,正在一个他们肉眼看不见的世界里,一次接一次跟敌人比斗,身体才会如此燃烧得烫热。
那个敌人,一身黑衣,只有独臂。
就像赫圣死后,葉辰仍不断在心里再次与他决斗;闫胜这段日子,同样无数次以回忆中的葉辰当对手。
终于那雾气开始消散,闫胜的心回来了现实。他睁开眼睛,像个刚刚溺水的人大口透着气,显得颇疲累。窥视他的狱卒互相看了一眼,也都无法理解闫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