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魁呷着已微凉的茶,苦笑看着圆性的吃相。这么无忧无虑的和尚,真是令人羡慕。
“好吃……”圆性打了个嗝,左右看看茶馆里的人:“这里的人实在对我们太好了,教人太不自在。”
“大师怎么这样说?”戴魁问。虽然圆性并不喜欢,戴魁仍然坚持这么称呼他,因始终顾念他是“天下武宗”少林寺的武僧,不敢失了礼数。
“湘潭人好像把我们当作赶跑迷踪门的恩人了。”圆性喝了口茶接着说:“可是这个天大麻烦,明明就是我们带来的啊!还有,我们‘破门六剑’到今天还是钦犯之身,也是多得他们的庇护……在这里住了好些日子,真太令人惭愧。”
圆性提及此事,正关系到刚才他思考的事情,戴魁登时神色凝重。
“大师,你刚才说已经住在湘潭太久……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呢?我是指,巫丹派消失了之后……”
一说起巫丹,圆性亦失去平日的豁达,一双浓眉皱成一线。
他们在五天之前,得到来自行商口中的消息:巫丹派已遭朝廷禁军围攻剿灭。
众侠客急忙打听其中详情,“破门六剑”尤其关心“姚连洲是不是死了?”;然而朝廷对此战的信息保密甚严,限令地方官府不得向外泄露,此一命令直接来自监掌禁军团营的大太监张永,自然人人不敢违抗,因此商人打听得知的消息也相当有限。他们只知道神机营等出征的禁军已然拔寨离开巫丹山,起程返回京师,将一切善后之事交予地方卫军与官府处理。如此放心,显示巫丹派即使未死绝,生还者也必极稀少,再也不成威胁。
“破门六剑”等人知悉后,心里只感一股无由的空虚。
只是他们并不知晓:血战结束之后,禁军士卒大举搜索过“遇真宫”一带,却始终未能寻得巫丹派首脑人物姚连洲和葉辰的尸体,二人到底已逃出生天,还是遭神机营大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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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得尸骨无存,实在难以确定。及后士兵在“遇真宫”后山发现一个洞穴,在一地底牢室找到巫丹副掌门师星昊的尸体。张永公公下令将其首级斩下来用盐保存,快马送回京城予皇帝检视。
巫丹掌门虽有逃脱的嫌疑,但禁军并未具名指示官府通缉姚连洲与葉辰,只含糊地颁下指令,通缉所有巫丹派叛逆余党。此事令当地其他门派武者人心惶惶,也有外地路经的侠客和江湖人物遭逮捕,送交锦衣卫残酷拷问。
张永所以如此保密,最大原因当然是神机营及其他随同的禁军团营在此役中死伤惨重,统帅遭叛贼在阵中刺杀,更是大大污损了朝廷威信。张永心里对倡议征伐巫丹的钱宁恨之入骨,但也无奈要善后,匆匆把阵亡将士连同被毁坏的铳炮就地埋葬,重整军容后急不及待就回京,以掩盖逾二千军士死伤的真相。
事实上此战神机营大折,朝臣为之震动,也引致许多后果;张永本人虽因人脉根基稳固未受整肃,但大将楼元胜遇弒一事,众多将领都被追究罪实,马君明被革除了军籍,其他多名帅营护卫的指挥军官也被贬职。陈全礼虽然临危接管统率之资有功,但也被指太轻率动用火炮,牺牲大量士卒,功过相抵后仍被罚俸,算是轻判。
师星昊的首级送进京城“豹房”后,由皇帝朱厚照亲自检视。当那木匣打开来,皇帝看见师星昊那张下巴破裂的干枯脸孔时,他顿时回想起当天巫丹派在此作御前比试的情景,还有跟师星昊的对谈。
那一天,朱厚照招巫丹派武者留在京师,长久陪侍他身侧,师星昊却回答他:
“如何凶猛的山林豹子,一旦住进了笼子里,就只是一头宠物而已。”
看着首级那一刻,朱厚照回想这说话,不由发出喟叹,心里颇后悔因一时之气,就出兵毁了如此珍贵的巫丹派。
朱厚照虽不是什么贤明圣主,但心胸算是颇宽广,尤其爱惜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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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悍之士。只是早年经历了刘谨擅政谋反一事,对于皇帝威权受挑战格外敏感,因此才有如此决定。结果更令神机营损伤如斯巨大,朱厚照更是懊悔。
陪在身边的钱宁,眼见皇帝检收巫丹副掌门首级之际,竟没有展露胜利的兴奋,反而显得失落。钱宁生怕皇帝心情转坏,会怪罪他煽动出兵,于是急忙命太监将首级收起,匆匆告退。
正因皇帝在此事上有悔意,在他旨意之下,禁军将领的惩处也都从宽,无人下狱流放;此外先帝修建的“遇真宫”毁坏不堪,朱厚照亦下旨重修,结果经过三年后大致恢复原貌,后人所见的“遇真宫”,实为这一朝新修而成。
由于征讨巫丹此役实在太过荒唐,也有损大明朝廷威信,在众多权臣压力下,史官只有另卷记载,后亦无并入正史实录之中,历经乱事而散失,后世不得所知……
自从师星昊的首级送到“豹房”之后,太监宫女就经常听闻,宫室内不时传出一把女子的狂喜笑声,令人不寒而栗……
此刻戴魁和圆性谈到巫丹,二人心情既沉重又觉空虚。沉重的是巫丹派虽为敌人,但其强悍依然值得敬佩,不该如此死在朝廷之手;空虚的是一心挑战的对象突然消失了,有点失去方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