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未亮的时辰,远山如黛。
凶猛的雨势进一步阻碍视线,船夫揉了两遍眼睛才瞧清楚。
行船左侧的崖壁高而陡,崖底,一棵从石壁缝隙探出来小树将将高出水面,横向生长的树干上挂着两个人。
那两人,上身搭在树干上,下身泡在江水里。
亏得水流湍急,又是逆流行船,船速极慢,呼救声才没被忽略。
“大公子,江面上有人求救,可要停船?”一个船夫进舱请示徐宁炆。
“遇上了就拉上来吧。”
雷声噼噼啪啪响,宁钰一夜没睡着,两炷香前就爬起来了。
先去船尾确认逃生小舟摆放的位置和角度没问题,接着走到船头,想趁人不备掀开黑布瞅瞅藏了什么好东西,被船长发现撵开了,于是蹲在船舱门口看船夫们吆喝干活。
船夫从舱里出来开始招呼人组织营救,宁钰站起身拍拍屁股去找徐宁炆。
房间门虚掩着,徐宁炆坐在矮榻上清点账目。
“十来丈的距离,这么大的雨,这么大的雷,呼救声还能传过来,可见中气之足,救他们干嘛?”宁钰趴在门缝上。
中气足,意味着泡在水里时间不长。
五六十米宽的大江,顺江漂流正好抓到救命树枝,又很快碰到路过的船只——
命那么好?
从金陵城到岳州府六天行程,也才碰见一艘大船、三叶小舟,这才出发几个时辰?
“我自有考量。”徐宁炆拨算盘珠的手指顿了下。
宁钰“喔”了声,正欲离去,忽然脑中灵光闪过,又趴了回去,“大哥哥,你安心算账,我去喊人磨刀。”
“胡说什……”
徐宁炆抬头呵斥的同时,伴随一声细微的脆响,门合上了,走廊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船夫将人救上船,徐壮将二人带到宁钰吩咐的房间。
“公子,两个人都是练家子,不过脚步太重,功夫应该不高。”
徐壮回想起二人的状态,神色惊惶,目光却很清明,脚步慌乱,却是乱中有序,落水的来龙去脉说得滴水不漏。
“嗯,盯紧他们,天亮就进溪山口,让大伙儿都注意点。”宁钰叮嘱道。
溪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东西绵延五百多里、南北横跨三百多里的一群山,大江自西向东流淌,到溪山群西面一分为二,然后在东面合二为一。
因其地势险要、四面环水,处于两府交界的三不管地带,前些年江盗猖獗,路过的船只无不胆战心惊。
直到九年前,大哥哥的外祖父不远千里,从关中带兵来剿匪,历时两年多才终于平息匪盗。
剿匪过程中,大哥哥的一位舅舅死在江盗手中。
最近两年,溪山一带江盗死灰复燃,虽不如当初猖狂,却也令来往行船头疼不已。
一般人遇到江盗通常选择破财免灾,可徐家不会,徐家人遇到江盗,只有你死我活,没有避其锋芒一说。
因为徐家一位夫人、一位公子和一位小姐都是被江盗绑架杀死的。
当年她还没有考中举人,徐家的生意也仅限于南里县,并不如现在财大气粗,当大哥哥带着徐家倾家荡产筹集的二百万两银子前去赎人时,赎回去的是三具惨不忍睹的尸首。
三哥哥徐宁栴头和四肢皆被斩断,麻袋里只有躯干和头,四肢没找回来。
大伯母和四姐姐徐林芊衣不蔽体,周身布满鞭痕,四姐姐脸上还有两条长长的刀口。
大哥哥的外祖父在河南任职,骤闻噩耗,上表请旨剿匪,可一个八品小官的请求,皇帝哪里会同意,老人家怒而辞官,几经周折,托关系攀上昭国公府,没想到真借来了兵,替女儿外孙外孙女报了仇。
江盗虽张狂,却不敢公然与官府作对。
很明显,这两个人是江盗头子派来刺探虚实的。
本来,只要他们不予理会,过溪山的时候挂出代表官府征用船的大旗,江盗拿不准具体情况,断然不敢贸然动手。
大哥哥选择捞人上船,是想引江盗来,杀干净。
徐壮从宁钰房间出来,拿了两套徐宁炆替宁钰准备的新衣裳给两个江盗。
天亮后,知意端过去好菜好饭。
“姑娘,问一下,你家公子是哪里人?”先前两个江盗摸到衣裳料子已是万分激动,这会儿看到知意更是心痒难耐。
主子衣裳名贵不稀奇,可连一个端茶倒水的丫鬟都穿这么好,肯定是只大肥羊。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知意警惕的厉声质问。
废话!当然是怕你家公子是哪个狗官的狗杂种!
其中一个江盗腹诽。
“姑娘别误会!姑娘不想说,不说就是,只是没办法替恩公祈福了。”
知意上下打量二人几眼,一个面露遗憾,一个垂头丧气。
“原来是想给我家公子祈福。”知意脸上的戒备之色淡去,“看你们呆头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