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梦泽一役,成国青鹞铁骑不仅突破了守军的防线,也彻底击溃了其继续抵抗的意志。加之仓惶后撤之后旗号不整,军令不达,待晔国军退守至雉河北岸时,六万大军已减员近四成。即便宓自矢想要重整旗鼓,也已是无计可施。
兵败如山,仅仅一日后,青鹞铁骑便再次北上,突进雉河北岸平原腹地四十余里。与此同时,暮庐城的一纸诏书也悄然而至。其时,宓自矢正全力指挥布置防御,打算趁敌军渡河后立足未稳,利用火攻展开第二次阻击。谁料诏书中却是以接连惨败为由,敕令身为主帅的他即刻交出兵符与大印。
稍作猜想便能知道,国主会做此番决定,其中定有那廖佐的添油加醋。然而,临阵换帅之后的晔国军却并未改变一触即溃的颓势,又接连败下数阵来。军中兵士死的死逃的逃,能够继续听从号令者不足一万。而紧随其后的青鹞铁骑,则已迅速逼近至距暮庐城不足百里的地方。
成国铁骑压境,令整个暮庐城陷入了一片恐慌。面对这场已然看不见希望的战事,祁守愚不得不下令封城。未曾想,时隔不足三年,这座宛州第一城便再次宣布了戒严令,不仅所有粮食饮水都严格配给,甚至连入夜之后的油灯火烛都不许再轻易使用。
一时间,各家各户人心惶惶。昔日几乎彻夜不眠的宛州明珠,于一夜之间便风光不再。死亡的阴影也时刻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挥之不去。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清楚,暮庐并非固若金汤的铁壁金城,城破不过是迟早之事。但人们心中却也明白,自己就好似被洪水围困于沙洲之上的蚂蚁,躲不开,更逃不离。现如今,似乎除了曾经大破过铁重山的关宁武卒同却月阵外,世上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青鹞铁骑攻入城中。
元绥十二年,正月二十。早春的南风中,隐约带着一股呛人的焦糊气味。那是城外百十里外的村庄被焚烧后升起的烟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城内的人们,敌军的铁蹄已至眼前。
暮庐城中消息灵通富贾豪商,早已于前夜就开始变卖家产,想方设法地携家人逃出了城去。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梓潼街上的莳华馆。
连日交战,城内几乎所有登记在册的男丁都被抽调去了前线,如今的莳华馆中仅剩下了清一色的女子。老鸨依然立于门口,却是气急败坏地指挥着店内一众美娇娘们干起了粗活,将金银细软悉数搬去门口的几辆大车上,甚至连石樱、鹤堇、紫鸢、铃兰这四大名满全城的头牌,也早已累得满头大汗。
因知晓这间青楼同宫中的达官显贵颇有交情,故而城中愈演愈烈的流民匪盗,也并不敢轻易对其下手。只是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眼下满目狼藉的甜水巷中,忽然响起了一串令人心惊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队黑衣黑甲的墨翎卫纵马飞驰而来,于乱哄哄的青楼门前勒停了马,二话不说便要往里去闯。
“几位军爷,今日怎地还有空来店中做客呀?不过抱歉得紧,我们已经关张大吉了。若是日后有缘——”
老鸨偷偷翻了个白眼,心道是哪群不开窍的打算在临死前再逛一次青楼,却依旧陪着笑脸朝来人迎了过去。谁知墨翎卫中为首一人,却是一巴掌重重掴在了她的脸上,口中还恶狠狠地骂道:
“臭婆娘不要在老子面前废话!若想活命,便滚一边去!”
这一下打得不轻,令老鸨的半张脸也瞬间肿胀了起来。然而虽知来者不善,她却仍努力挤出满脸带泪的笑,横臂死死挡在这些不速之客的面前:
“各位军爷,这间店子可是有大人物撑腰的,若是——”
可她话未说完,便又被对方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大人物?我们兄弟替宫中那些懦夫于城外奋勇搏杀,多少人连命都丢了,结果换来的却是无人问津,好让你们这些蛀虫悄悄带着珠宝钱银逃命么?如今兄弟几个好不容易才从战场上捡了条命回来,你们这些人若是想走,便须得付出些代价!”
领头那人一副都尉的装扮,话音未落便招呼起身后的一众甲士,竟是要动手去抢车上一箱又一箱的银毫与金铢,“兄弟们,咱们也算是为国流过血的功臣了,如今理应犒劳一下自己!今日这些东西能拿多少便拿多少,只要能带走便全都是你们的!”
“军爷,军爷,这些可都是我们这些弱女子多年来辛苦积攒下的家当呀,若是你们全都抢了去,日后还让我们怎么活呀!”
老鸨见状彻底急了眼,却是怕再挨打,只是坐在地上哭天抢地,不敢凑上前去。话毕,却听对方冷笑一声,低喝道:
“老猪狗,这间店平日里没少从男人身上捞油水!如今要钱还是要命,自己选选清楚!若是再废话,老子便一刀砍了你!”
老鸨虽然爱财,却也知道对方并非开玩笑,再也不敢出声了。未曾想身旁的一名文弱姑娘却走上前去,继续同那都尉据理力争起来:
“好歹也是晔国土地上出生长大的男人,却连最后一点廉耻也丢掉了?如今城还未破,你们便当街行凶,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那姑娘声若银铃,一张脸生得俊俏可人,鼻尖上还生着一颗美人痣。任谁都不可能料到,此刻仍有胆量开口说话的,竟会是馆内的头牌:紫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