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熹元年,十二月廿八。适逢腊八,暮庐城也因为昨夜的一场大雪,而被妆点成一片银装素裹。各家各户纷纷熬起了腊八粥,氤氲的香味于空气中四溢开来,仿佛仅仅一年之隔的那场大战,以及那些惨痛而悲伤的回忆,皆已随着风雪而愈渐淡忘了。
时隔近两月,祁子隐才重又鼓起勇气回到了归鸿苑中。而今,苑内高大的桐树早已败光了枝丫,枯黄的叶子落了满地。而那汪原本明净的池水,也因无人照料而变得浑浊不堪,冲刷着几块由岸边坠入池中的,生满了青苔的顽石。
宫中的侍者仆婢早已被少年人遣散了,只留下几名墨翎卫远远地立在廊下,负责守护少主的安全。祁子隐独自一人于杂草丛生的苑中坐了许久,待回过神来,却已到了日暮西山,昏鸦归巢的时候。
少年人撑起有些麻木的双腿,抖了抖沾在衣摆上的雪尘,重新将银面具戴回脸上,口中却是一声长叹。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明白即使自己重新回到了这里,可记忆中那段最为美好的时光,却是再也无法回来了。而今,寻到先民遗城的希望愈发渺茫,他更是对繁杂的世事心灰意冷,心中只想着能够打听到甯月与将炎的下落,同昔日故友一齐去个遁隐避世的场所,平静地过完下半生。
谁知甫一出归鸿苑,却见数十名身着官袍的陌生面孔不知自何处收到了风声,早已于门外恭候多时了。群臣见祁子隐走了出来,纷纷跪拜在地,将他的前路堵得水泄不通,痛哭流涕的同时,竟是劝其尽快继位登基。
“此次我并非是为了争夺王位才回来的。给这片土地带来深重灾难的祁氏,如今已无力维系晔国国祚,更无颜统领万千晔国百姓。诸位不妨效仿上古圣贤,举德任能,挑选一位真正的贤者来坐这国主之位?”
带着银面具的白衣少年面无表情,坚定地摇起了头来。然而他话音刚落,群臣中便已有人发出了反对之声:
“晔国古往今来皆是祁氏的晔国。另立新君有违纲常,恐令晔国的千年基业毁于一旦啊!”
“是啊少主,您就莫再推辞了。放眼整个晔国,甚至整个宛州,若说连你都不配坐在这王位之上,还有谁人能坐?”
“此言甚是。弑君篡位之人乃是那祁守愚。如今少主即位实乃众望所归,晔国百姓每日每夜翘首以盼,皆称少主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对面之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恭维起来,却是各有各的目的和心事。
“都别再说了。在权力同欲望的面前,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经受得住诱惑。你们不行,我的王叔不行,我自然也是不行的。”
“可偌大的一个晔国,难道少主便忍心这样放任自流,对其不管不顾了?”
“是啊,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是日后卫梁再度攻来,我们又该怎么办?城中的那些商会与百姓又该怎么办?”
群臣越说越急,甚至将各种厉害关系都已摆在了明面之上。祁子隐也知道,这些能够在王叔治下当差的臣子,皆是些圆滑世故之人。他更明白,对方也想借机试探自己的底线,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一张张虚伪的面孔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晔国,不过是大昇一十二个侯国之一。而你们口中所谓的那千年基业,也不过是只有王公贵胄们才会在意的东西罢了。若是因此而再起争端,再行杀戮,难道便是正义,便是公理了?何人治下,只要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又有谁会在意这个国究竟是姓祁,还是姓闾丘,亦或是姓别家的什么姓氏?”
此言一出,当即于群臣中引发了轩然大波。与此同时,祁子隐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
“祁兄此言差矣。依我看来,这国主之位,也是非你莫属的。”
少年回过头去,却见是满头银发的莫泽明,竟不知何时由莫尘搀扶着立在了自己身后,当即诧异地问道:
“泽明兄,你怎的不好好休养,反倒来了宫中?”
“冷小姐见你整整一日未归,生怕你在宫里出了什么意外,便拜托我们过来看看。”对方微微一笑,缓步走到了白衣少年身前。
“可迦姐只是拜托你们来查看一下我的情况,却并非请你们来劝我即位的吧?此事我心意已决,不劳泽明兄费心了。”
祁子隐说着便将手一拱,转身不欲再说。可银发少年却是一把拉住了他:“祁兄且听我一言。若当真无法说服你,泽明自当告退。”
“好吧,你说便是。”
对方无比坚定的语气,让祁子隐无奈地点了点头。莫泽明脸上仍带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是双手过顶,躬身向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我佩服祁兄,能将择利行权之事想得如此通透。然天下之大,并非所有人皆能有如你这般的襟怀。若日后再不承君位,不设王权,晔国境内那些遗老遗少,王公贵胄,那些趁着战乱囤积粮食,大发横财的富绅豪强,又该由何人约束?那些本已流离失所,生活窘迫的百姓,又该由何人同情?”
莫泽明的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好似是故意要说给一旁的群臣听见,直斥得他们面红耳赤,局促不安起来。见祁子隐脸上也动了恻隐之心,他稍稍顿了一顿后又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