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气势恢宏的“天下第一城”终于自西方的地平线下渐渐露出了真容。正所谓“日夕沽酒京城陌,月落达旦未归家。”煜京之大,未曾亲眼见过的人,是根本难以想象的。
其城外郭高逾十丈,东西宽十九里许,南北近十七里。仅仅徒步绕城一周,便须得走上整整一天。内城于昇太祖白江晞时开始兴建,一千八百余年间又屡次加筑,城池的范围也随之不断外扩。时至今日,其已较初建时扩大了三倍有余,更是留下了环环城墙相套,里外共计五层的宏大格局。
全城布局严整,经过无数能工巧匠周密设计,以白江氏皇室所居的永旸宫为第一道内墙,谓之宫城。其中设有白江氏宗庙,百官廨署,寻常百姓不得擅入。凡元正佳节,或接见诸侯国君,亦皆会于此陈乐设宴。
宫城东西六里有余,南北四里过半,墙高三丈五尺。以其为中心,共计二十四条干道向四个方向绵延开去,穿过五道城墙上大大小小共计一百二十道城门。而在这二十四条干道中,又以东西向的日月街与南北向的山河道为最宽,足近百余步,通向外城正东、正西、正南、正北的四座主门,分别谓之苍螭、白寅、赤乌、玄冥。
一横一纵两条主街,将全城划为左右上下四域,分辖三百零六坊。各坊间又有东西大街一十四条,南北大街一十一条。道旁树木成荫,栽列匀整,街衢通直,鳞次栉比。
除开宫城与外郭,城内其余三道城墙之上,还横跨着数十条大大小小的木质复道。其道与各坊市的街巷间有阶梯连通,可同时供数人通过。工匠们特意将这些复道修建成半封闭式的回廊,两侧开有小窗,远看就像是横跨于空中的楼阁,故而又被称为“阁道”。
时值正午,押解少女的囚车终于由苍螭门缓缓驶入城中。天空中艳阳高照,在城门后投下一大片深色的阴影。雨季刚刚过去,日月街两旁的水沟被雨水冲刷而来的淤泥和草叶堵塞起来。污水自沟中满溢出来,流到了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却是无人清理。
宽阔的街边有不少商人叫卖,声音却不似甯月在暮庐城中听过的那般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反似带着一丝对未来的忧虑。忽然,一扇悬着酒旗的门内传出几声喧哗,其中有人吵了起来。随后虚掩着的门板“嘭”地一声被撞开,一人自店内凌空飞出,重重地摔落在积了水的街道上,惊得门外拴的几匹良马也纷纷嘶鸣起来。
而后,几名身披错金白铁铠的甲士也由店内冲将出来,手持长刀便朝那人戮去。男子竟是哼也没哼,当场便被斩杀,鲜血流了满地。
眨眼功夫,一个年轻的姑娘也自店中尖叫着冲了出来,看上去比囚车中的甯月小不了几岁。姑娘满脸泪痕,扑在浑身是血的男子身上,嚎啕大哭:
“我家父究竟犯了哪一条律法?你们既为官军,怎能知法犯法,当街杀人!”
“小妮子,你爹本月共计欠缴一百五十金铢的税款,且拒不认罪。方才于你家店里,竟还敢挥刀拘捕。今日我等将人犯当街处死,乃是为了惩一警百,以儆效尤!”
没想到被当街砍死的,竟是这间酒肆的主人。
甲士的脸上充斥着吃人的戾气,将刚刚舔过血的尖刀在女孩的身上蹭来抹去。可那姑娘却并没有被对方吓退,反将声音提得更高了:
“我家每月都按时纳足了税金,店内账上皆有记录,岂容你们这般诬陷!”
谁知官兵们非但不惧,反倒嘿嘿笑了起来。其中一人自怀中掏出只小本,当着对方的面点燃起来,眨眼便烧成了一堆灰烬:
“你说的那个账本——如今又在何处?这条街上的刁民们都仔细听好,若再有逃纳税款者,轻则罚没金铢一千,重则就地正法,女眷充当军妓!都还在这站着作甚,速速滚回去筹备好银钱!”
官军张牙舞爪地狞笑着,笑声就像是荒野上成群结队,嚼骨吸髓的豺狼一般,直听得人头皮发麻。路边本还立于各家堂前看热闹的商户们,登时便如见了山鹰的麻雀般躲回屋内,只剩少数几个胆大的家伙,还敢从门后探出脑袋来,继续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都是一条街上的邻居,各位叔叔伯伯今日难道就任由他们欺辱我父女二人而无动于衷?眼下被杀的虽是家父,但来日便有可能是你,是你,是你们所有人!”
酒肆店家的女儿彻底绝望了,伸手指着街边那些虚掩着门板的铺子高声骂道,随后突然自地上跳起,竟是从一名官兵腰间夺下长刀想要自尽。然而她并没有得遂所愿,反倒被兵士制服,随后被堵住嘴巴绑住双手,如同一只麻袋般丢上了马背。
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甯月虽早已看不下去,却是无计可施——也不知那锁阳关的守将朱荏于自己身上使了什么手段,自打被关入了囚车后,她身上的力量便仿佛被封印了一般,彻底沉寂了下去。一路上她想尽无数办法想要借机脱身,皆未能成功。
甯月明白,眼下即便自己出手相助,对那个已经被命运抛弃的姑娘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可她还是使出了浑身力气,朝押解着酒家店主的女儿,正渐渐远去的那队甲士背影高喝起来,希望能让事情出现一丝转机:
“坏事做尽的人,终有一天会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