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于峡湾中的晔国旗舰,甲板下的船舱幽暗潮湿。因为常年浸泡于海水中,木板上渍出了大量干涸板结的海盐,连成一片又一片灰白的颜色。
眼下,虽然舱外是一片如火的骄阳,却仍难除尽舱内刺鼻的霉味。忽然,头顶的舱门缓缓打开,在飘舞着灰尘的光柱下,甲士们推搡起带着脚镣手铐的祁子隐等人,跌跌撞撞地走下来。
战船上并未配备铁质牢笼,明显卓修阔也觉得一行人根本无法脱困,便就这样丢入舱内便不管了。头顶的门刚刚关上,冷迦芸便用双手按着少年的肩膀,奋力摇晃起对方的身体来:
“子隐你莫不是傻了吗?不逃便算了,还将自己的身份当众抖露出来。你可知如今卓修阔可是要拿你回去晔国,去认那莫须有的罪名的!”
她的这番责问说得声嘶力竭,随后竟是哭了起来,“百里他可是用自己的性命才将你救出来的!眼下若是你重新落到他祁守愚的手里,谁人还能救得了?!”
“可百里将军救了我,并不是让我苟且偷生,东躲XZ一辈子的。该面对的事情,迟早还是要面对……”
祁子隐的眼神却并没有闪避,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我们现在已经沦为了别人的阶下囚,你还想要面对什么?再一次被推上刑场么?!若是如此,当初青湾爆发蛊毒的时候,还不如大家一起死了算了!”
冷迦芸的情绪已然失控,令白衣少年不得不反过来用手紧紧扶住她:“迦姐请相信我,我有自己的打算!”
“什么打算?”
东黎女子一怔,当即想要继续追问下去。对面的少年却是不肯再多说了,转而将冷迦芸交给樊真等人照看,自己则走到了船舱一角,斜倚着厚实的木板坐了下去,只是呆呆地盯着脚尖发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却带着些早已看破了生死的淡然。
与此同时,甲板上的晔国甲士们则高声呼喝着,升起了主桅上那面已经多年未曾用过的海鹘旗。黑色的旗帜,如今已微微泛起灰白的颜色。舰队在卓修阔的指挥下大举开拔,浩浩荡荡地出了峡湾,朝遥远南方的晔国海岸径直驶去。
如今被关在舱下的众人,只能根据甲板缝隙间漏下的阳光,大致判断出时间的流逝。半个月一晃而过,这日天色昏暗,海上似乎快要起雷暴了,然而甲板上却并没有传来下锚落帆,停船避风的号令。甲士们也只是纷纷聚在船舷一侧,似乎正合力将几个刚刚从海中救起的人拉上船来。
祁子隐与同伴对视了一眼,立刻起身奔至舱门下,竖耳倾听。
被救的那几人操着宛州口音,甫一得救,便跪在甲板上不住地磕起头来:“谢谢军爷,谢谢军爷!”
“瞧你们一副渔人的打扮,是晔国人么?”一名当值校尉上前问道。
“军爷明察,我等确为晔国人,祖祖辈辈于沁梦泽西岸耕作。只因成国大举入侵,家园被毁,我等无以安身,便一路逃至了汐隐,又辗转去往都城暮庐躲避战祸。未曾想,涌入城内的难民以数十万计,待我们到时,只能看见紧闭的城门,甚至连赈灾的稀粥都已发放不出了。小民与几个同乡水性虽不算好,却还是辗转凑了些钱银,终于在日前买下一条渔舟,希望能出海打些大小鱼虾,换回些粮食。谁知刚出海不久便撞上了礁石,小船支离破碎,我等也只能抱着木头一直在这海中漂着。昨夜,还有一人因为体力不支,一觉醒来便没了踪影……”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渔民,诚惶诚恐地将自己的经历讲述了一遍,说到心酸难过之处,竟是涕泪横流,嚎啕痛哭起来。
甲板上的晔国军士,大多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听闻此言皆是一片唏嘘。其中更有人忽然推开人群走上前来,竟是认出了那落难的渔夫:
“盛伯,我家中父母如今可还安好?”
“你是——”
渔夫哭得两眼昏花,一时间没能认出面前这个披甲戴胄的人究竟是谁。对面军士登时急了,将头上的胄盔咣当一声丢在脚边,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渔民终于认出了他的面庞,口中唤起那军士的乳名,却是哭的更凶了:“獾郎,獾郎啊!你的父母,他们——他们早已死在了成军的铁蹄之下,如今怕是连尸骨都已随房子一齐被放火烧光了……”
“盛伯莫要说笑了。你从前便总爱吓唬我们几个孩子,定是故意诳我的,是也不是?!”
军士脸色骤变,却仍带着一丝希望使劲摇起了头。然而瞧着面前的渔夫陷入沉默,其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变得僵硬与苦涩起来,“不可能——我们的村子,真的就这样——不在了?”
“只怨那无能的国主派大军阻挡成军北上,屡次大败之后竟是下令放弃抵抗,封死城门困守着一座暮庐城,根本不管城外百姓的死活!成军长驱直入,不知杀了多少人哪!”
渔夫胸中憋了许久的怨言终于有机会向人倾诉,一时间竟是说得停不下来。然而说话间,却忽听身后一声怒斥,领着亲兵的卓修阔不知何时登上了甲板,一脚便将其踹翻在地上:
“竟敢私下里妄议国主,你们都不要命了么?速速将这些刁民赶下船去!”
“将军!眼下四周皆是一片汪洋大海,况且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