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雁落原,白云如绦,满目青翠。漫山遍野的蓝白色野花丛中,于一夜之间绽放出大片鲜红的丹羽兰。其叶似羽,花似兰,寻遍整个朔北,便只会生长在揽苍山脚下。故而牧云部中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皆深信,此花乃是由盘古大神的鲜血浇灌滋养而成,是代表着生生不息的吉祥之花。
于蜂蝶飞舞的花海中,将炎隐约看到了一个披着大氅的少女身影。他猛地一怔,忽然想起今日已是自己同图娅成亲的日子,却不知对方为何竟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连忙上前几步想拉住少女的手。
姑娘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忽然猛地回过头来。其身上披着的金边大氅也滑落下来,露出的却是满头烈火一般的蜷曲长发。
“月儿——你——你是如何寻到我的?”
黑瞳少年欣喜若狂,却并没有继续向前走。他看着对方那双满是哀怨的青蓝色眼眸,心中忽然翻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愧疚。
“将炎你可想好了,当真要娶那个狄人姑娘么?”
面前的甯月蹙起了眉头,抬手指了指少年人身后。将炎忙转过头去,只见身着婚袍的草原公主也早已立于不远处多时,同样满目愁怨地看着自己:
“将炎你可是答应过我的。难道你打算弃我,弃整个牧云部于不顾?”
“我——我并非——你们两个且听我说——”
黑瞳少年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但两位姑娘却根本不肯再听他说些什么,当即一前一后走上前来,各自扯住了他的双臂。
少年人瞬间觉得进退两难起来。即便穷尽毕生所学,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还能说什么,又该如何解释,只得闭紧起眼睛,不敢再去看两名姑娘中的任何一个。
渐渐地,将炎耳中突然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地呼唤自己的名字。与其说那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好几个人在异口同声地说话。他忽然觉得其中有个声音似曾相识,猛地睁开眼睛,却见迎面射来的阳光之下,立着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爹,娘?”
少年猛地一怔,旋即泪若泉涌。虽看不清对方的面孔,但那个曾经于无数夜晚给自己讲故事的熟悉的声音,却是一辈子也不会忘了的。
“炎儿,你可知如今的晔国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晔国了。眼下你若不同图娅成婚,日后又该如何替我们报仇雪恨?又再能借何人的力量去寻自己的妹妹?”
母亲开口道。
“可是,我和月儿她——”
“就算那姑娘同你早些认识又能如何?她脖子上戴着的可是你妹妹的项链!长久以来,你非但熟视无睹,不闻不问,如今竟还想同她一道远走天涯?万一她是你的仇人呢!”
父亲也厉声质问起来。
“不!不会的,月儿她怎么可能!那项链或许是她捡来的,又或许——或许——”
将炎话未说完,却见脚下的锦簇鲜花与身边的甯月、图娅,还有父亲母亲的影子瞬间都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浅灰色的浓雾,将一切都遮蔽起来,难辨东西,无问南北。
一片寂寥之下,少年却忽听得一人一马向自己疾驰而来。浓雾间更是随之传出了一声铁刃出鞘的轻响,而后竟是刀锋刺入皮肉,鲜血迸流。
少年顿时有些惊慌了起来,高声呼唤起父母与同伴。然而于一片灰色中,他什么也看不见。突然,一匹健硕的朔北骏马猛地自浓雾里探出了头,血红的马眼仿佛能够看穿灵魂一般直勾勾地朝他瞪了过来,旋即一柄紧握于铁指间的长刀刺破浓雾,在披着重甲的武士手中闪起一道寒光,刀尖上还滴着粘稠鲜血!
将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停跳了,转而扭头狂奔起来。可身后的马蹄声轻而易举便追了上来,马刀上带起的寒风也径直斩在了他的后颈之上!
“啊——”
一声惊呼,让将炎自噩梦中转醒了。养在榻前笼中的鹉哥儿受了惊吓,也竖起颈上的羽毛凄厉地叫着。
将炎揉着自己于梦中被砍的后颈,好似仍能感到那柄正从背后杀将过来的利刃般,过了许久方才重新稳住了自己的呼吸。转过头去,只见帐房外月光清冷,又闻雁鸣嘁嘁。他忽然觉得耳边鬓角一片冰凉,伸手一摸,早已满脸泪痕。
大婚前夜的这番梦境,重又勾起了少年人深埋于心底的记忆。在朔北这片辽阔无垠的草原上,他似乎又成为了多年前遇袭的渔村中,那个孤立无援的孱弱男孩。梦中父母的话,令昔日那不愿回想的一幕重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叮嘱着让其不要忘记。
他又怎么可能会忘呢?
“恩驸——您这是——”
半掩着的帐门被撩了起来,一名侍女从外面探入半个脑袋,有些惊慌地看着榻上的将炎,小声用朔狄语问道。
“我没事。你们且退出去,没有传唤不得进来。”
黑瞳少年只是背着身,挥手示意自己没事,自始至终都未曾允许对方入帐半步。这些侍女是图娅特意派来伺候他起居,为来日的结婚大典梳洗打扮的。然而此时此刻,将炎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中仍对结婚一事有所抗拒。
“可——再过几个时辰太阳便要升起来了,恩驸您还是提前沐浴更衣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