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临对他此时跳出来一点也不意外,只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谢大人言重了,老臣不过是实事求是,至于是非曲折如何评判,自有圣上做主。”
“实事求是?”
谢怀彬冷哼一声,向前头圣上拱手施礼,便满脸怒容抬步出列:
“若段大人只看表面功绩,不究其内里,那这实事求是也太过片面!燕北虽为平原,但其北侧山岳纵横、地势险要,实是易守难攻之地!瓦蒙人的铁蹄再硬,也踏不到燕北的土地!我大周将士任何一位,都可保燕北边境无忧无患!何以燕王便有不世之功?”
“再者,大人说军饷不济,更是荒谬至极!军备粮草哪一样不是按照军士人头分配?偶有不足之时,也是因为其余边境战事吃紧,无奈挪用也是报了户部拟票,圣上批红!还轮不到你礼部指手画脚!”
谢怀彬丹田之气雄浑有力,声音更是洪亮,直震得整个大殿回声阵阵。
他前头的说辞,虽是兵部一家之言,众人也不敢多话。
可竟不想,这人不声不响把户部也牵扯出来,让沉默不语的户部尚书姚廷安眉心一紧:
中秋那日就因为他跟段临说,圣上要挪用膏火钱为太后采买烟花,这老匹夫竟是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还不顾场合地死谏圣上。
圣上当时没说什么,可转天就因为一批山西上缴国库的丝绢,送自己一幅墨宝。
那“天道”二字,就是在告诫自己,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做的别做!
这谢怀彬此时避重就轻,故意提起军备之事,岂不是又要把火往户部身上引?
姚廷安正欲上前回话。
却见段临捋了捋稀疏胡须嗤笑两声:
“谢大人身为兵部尚书,自是对军政兵法、地理民俗了然于胸,不想今日竟说出这种狗屁不通的话来,还这般脸不红心不跳!当真叫老夫刮目相看!”
段临说话是出了名的直,管他重臣亲信,还是皇亲国戚,向来不留脸面。
血气方刚的谢怀彬被他这么一骂,当场就黑了脸,可还是勉强维持着礼节,狠狠瞪着这老头,似要将他身躯瞪出个窟窿来。
姚廷安见状忙去打着圆场:“段大人,圣上在此,你怎……”
“姚大人这是坐不住了?”段临转头看着他,眼中凛冽的锋芒随之射向姚廷安,“哦,我想起来了,户部挪用军饷银两也不是第一次了……”
言下之意,他做的大逆不道的事,多了去了。
姚廷安没有立即反驳,而是偷瞄了一眼圣上萧靖禹的表情,见他没有丝毫不悦,才敢直言:
“军备之事,自有兵部调遣和圣上裁决,国库疲敝大人是知道的。”
段临慢条斯理地抬了抬衣袖,用看猴般的眼神回看他:
“如此说来,我大周修建庙宇宫殿时国库充裕,扩充官职时国库充裕!只有行兵打仗、兴办学堂时才会国库疲敝!”
这话一出,吏、工二部的两个王大人不禁提了口气,两人对视一眼又垂下头去。
虽是被旁敲侧击一番,可两人心里明白,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老顽固,咬起来简直是疯狗一般。
只要圣上不说话,自己权当没听见,便是最好的应对。
姚廷安听罢这话,虽自觉理亏,可也是左右为难,一时竟也没了话。
其余被点到部门的官员,个个如芒在背,原本还以为乐得看燕王的笑话,此时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了。
哪知这段临话锋一转,矛头又重新对准了兵部:
“按谢大人所说,边境无忧实则是拖了关隘险要的福。那么,西南山高涧深、辽东被山带河却还是战乱不断。若与军备和领兵打仗的将士毫无干系,那便是调兵遣将的兵部,在后头兴风作浪,瞒天过海了?!”
“你!”
谢怀彬这才发现,段临为燕王求情不过是一个借口,他实则是步步设陷,引导众人向兵部发难!
这个老狐狸,真是狡猾至极!
血气顿时涌上头顶:“你这匹夫!莫要含血喷人!”
“含血喷人,喷的也要是个人呐!”
“你个老不羞……”
“哎呀,二位大人不要吵了,都消消气……”
……
两人从唇枪舌剑又改为了谩骂互殴,其余官员连忙劝阻,场面一时之间混乱不堪。
可说来奇怪,今日圣上萧靖禹话特别少。看着朝臣们这么闹下去,不但毫无怒色,琥珀色的瞳仁中,竟还隐隐透着一丝亢奋。
他似乎听出了什么。
军备、地势、将士,三地的局势极其相似,却造就了迥异的局面。
以前,他以为只是风、陆两家有问题。
可现在,面前的六皇弟让他有了新的想法。
说的是呢,老五萧逸寒费尽心思想要搬倒又搬不倒的人,哪里会有那么简单呢?
萧晏之星眸微敛,淡漠地观察着整个局势,面色仍是未有波澜。
就在这时,殿外忽地传来宁公公的一声禀报:
“圣上,时辰不早了,太后她老人家催您去马球场,说是丹巴七部世子和使臣就要到了,旁的事儿先放一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