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祁挖了一个小时。
挖出来的泥土都堆成了小山，但还是没有挖到他想要的东西。
即便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挖掘而溃烂，露出里面属于机器人的钢筋指骨。
他也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白千音实在是看不下去，走到他身边蹲下来，一把按住他的手腕。
“57，够了，不要再挖了。”
“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就算找到尸骨也不可能完整，你可能只是找到其中的一块。”
“这山这么大，你难道要一寸一寸地搜查，再一块一块地把尸骨拼成完整的吗？”
“你没必要这么做！”
白千音说前面一些话的时候，乌祁还没什么反应。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乌祁猛地甩开她的手。
他的力量极大，没有收敛。
白千音因为这股力道被掀翻，在地上滚了两圈，身上沾满杂草枯叶，很是狼狈。
乌祁没有看她，依旧徒手挖坑。
又挖了半个小时后，漆黑的泥土中终于有了不一样的颜色。
今夜月圆，月光明亮如灯，即便在山上也能将景物看得清楚。
那是，森然的白骨。
乌祁破烂的指尖颤抖着去触碰这截白骨。
他小心翼翼地扫去白骨周围的泥，如捧宝物般，把这些白骨给挖出来。
老天爷没有捉弄他。
在这个坑里，他挖出了所有属于母亲的尸骨。
大坑两边，一边是堆成小山的黑土，一边是等待被拼完整的累累白骨。
乌祁全程跪在地上，膝盖从未离地。
平日里威猛高大的冷血男人，如今虽然身矮半截，却释放出从未有过的浓烈悲伤情绪。
当母亲的遗骸拼好后，乌祁跪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她。
他眼前看到的是白骨遗骸。
但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段短暂而幸福的幼年；
是杀手来追杀他们的时候，他被母亲紧紧搂在身前逃命的怀抱；
是杀手要对他下手时，母亲冲过来为他挡住的带血笑容。
痛苦，绝望，愤怒，不甘，后悔，遗憾……
多种情绪在乌祁的心中交叠，汹涌的悲伤如潮水般涌来。
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磕在他母亲的尸骨旁边。
他的喉间滚动着一声声如同小兽的哀吼。
可是，他都这么悲恸了，他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是机器人。
他被设定了所有，唯独没有设定如何流泪。
他是机器人，他不该流泪。
纵使他心中的哀痛排山倒海，也无法汇成一滴小小的眼泪。
身为儿子，当年的他为了不让傅古远发现他变成了机器人，不敢为母亲收尸，才会让母亲的尸体被野狼叼走吃掉。
他恨！
身为儿子，这么多年来他为了不暴露自己，一次也没有查找过母亲的尸体，直到今天才为母亲收敛尸骨。
他恨！！
身为儿子，他居然连为母亲哭灵都做不到。
他恨！！！
强烈的悲痛和仇恨，令乌祁失去失控。
他用拳头猛砸地面，用一声声的怒吼来释放他的情绪。
“57，够了，够了！”白千音看不下去，大声喊道。
“你不是已经找到这份尸骨了吗？你这是在干什么？”
“就算你是机器人，你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
“机器人也会受伤，也需要治疗，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我根本就不想当这个机器人！”乌祁也大吼出声。
他抬起通红的眼眶，如果是正常人悲痛到这种地步，早就泪流满面。
而他眼眶红到要滴血，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泪光，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冷血动物。
“我不想要长生不老，我也不用不会受伤！如果我有的选，我不想当机器人，我只想当一个正常的人类！”
“我不要强大的身体，不要冰冷的机械心脏，我只想要在这种时候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可是你看啊，我哭不出来。我不会哭，我是个机器人，我怎么能哭呢？”
“我连哭的权利都没有，我连为她哭的资格都没有！”
白千音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乌祁。
她看着他，眉眼之间满是心疼。
她慢慢地走向他，在他面前同样跪下来，伸手，轻轻地把他拥入怀中。
她纤细的小手轻抚他的后背，声音温柔。
“57，虽然你没有眼泪，但是你要相信，她会知道你多难过的，她能感受的到。”
乌祁低声说：“我只是想为她哭一场而已，为什么这么小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却是奢望？”
“我明白。”白千音一下一下地轻抚他后背，安慰他，“我能懂你。”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相处了十分钟。
十分钟后，乌祁突然回神。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白千音的怀中。
而白千音给他的这份安慰实在是太过温暖，竟然让他产生了依恋的感觉。
不，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