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府,燕北溪书房。
人老了就怕冷,所以这书房里燃着两个暖炉。
今年这天气也是反常,往年这个时候金陵城早已下了第一场雪,但今年就是吹风,时常还来点冷雨,今儿个这天本是铅灰色的,想来应该下雪了,可直到暮时这雪还是没有落下一片来。
这样的天气不仅仅是金陵异常,就连北方的平陵和曲邑这两个县,听说也没有落下雪来。
节气不应,来年必灾。
这样的天气,预示着来年要么旱灾要么虫灾——地里的虫卵没有被大雪冻死,来年虫灾的可能性极大。
若是以往还在相位,燕北溪就会很担心明年的庄稼了。
但现在的燕北溪显然没有去考虑这种事情。
他在书案前写着一副字,没有搭理他的两个儿子。
他写的是傅小官曾经在中秋作的那首《一剪梅、中秋元月》——这时都快过年了,他居然在写中秋!
……浑欲乘风问化工,
路也难通,
信也难通。
满堂唯有烛花红,
歌且从容,
杯且从容。
放下笔,他搓了搓手,似乎对这副字颇为满意,那张老脸荡漾着一抹笑容。
“还是小官的诗词做得妙,满堂唯有烛花红,歌且从容,杯且从容……”他走了过去,坐在了暖炉边,兴致勃勃的又道:“这首一剪梅,就落在从容二字,那时的傅小官才十八九岁吧,他就懂得什么叫从容……”
燕北溪看了看两个儿子,“你们呢?活了半辈子了,却还不明白什么叫从容!”
燕师道和燕浩初垂头,燕北溪捋了捋长须,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董康平从容而退,你们既然也递交了辞呈,那就等着皇上的召见,从容面对。”
“还能有什么更糟糕的情况?不就是不做官了么?一门三相已经实现了,到此为止画上句话也算是圆满,为何要惴惴不安?”
“你们担心皇上打击报复?不会的,这次你们做得对,是到了我们燕阀退出权利中枢的时候了。我估摸着皇上不会允许你们离开虞朝,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虞朝山河秀美,你们见了几许?”
“昔日费安费大将军还不是在南岭郡种了几年的田?你们退了之后,也大可以在这金陵城外去买点地种种田。”
燕师道抬起头来看着父亲,思忖片刻说道:“父亲,我是怀疑陛下是不是有入侵……”
“打住,背后不论人是非,何况他还是皇上。师道啊,你还得向董康平学学,我保证董康平退的干干净净,并且他绝不会和任何人再商议朝政!”
燕师道心里一惊,“孩儿知道了。”
“这以后呢,你们该干啥干啥,周游虞朝也好,经商种田也罢,记住,莫问国事、莫议国事,便一切安好。”
“至于其他……等着看就好!”
……
……
四方楼。
宁玉春和霍淮谨两人在这二楼上喝酒。
酒是西山天醇,但喝在嘴里却总觉得不是那味道。
“怎么?还在想那沃丰道啊?这都多久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霍淮谨为宁玉春倒了一杯酒,“你和我,身上都带着傅小官那家伙的烙印。你以为我就好过了?”
霍淮谨自嘲一笑摇了摇头,“说起来还是禁卫统领,但那些手下早已被替换成了天策军的人。你说说我怎么使得动这些人?他们是皇上亲手训练出来的!我这么给你说吧,就算是开关城门,现在我说了也不算,得请旨。”
“你这个太子詹士怎么就不好了?这不还没太子么?领着薪俸连朝都不用上,何乐而不为呢?来来来,喝一个。”
宁玉春一声叹息,举起酒杯一口饮尽,“沃丰道,垮了,曾经的那些官儿走了一大半,那些商人……估计明年全得走光。”
“那又如何?沃丰道他的烙印更深,我这么给你说吧,凡是傅小官曾经提拔的人,曾经作出的决策,最终都会被抹去……”
霍淮谨放低了声音,“咱们这位陛下,虽然以前和傅小官也是把酒言欢无话不谈的好友,可他并不喜欢人们在提到某个人某件事的时候,说那是傅小官用过的人,那是傅小官定下的策略。”
“那家伙在虞朝打下的烙印太深,依我看啊……”霍淮谨摇了摇头,“只怕在老百姓的心里,他比咱们这位陛下,还要更受拥护和尊敬。”
这是实话,宁玉春感同身受。
在沃丰道,哪怕是曾经的那些夷人,他们也是拥戴傅小官的。
自从傅小官离开沃丰道之后,那些夷人有的回了夷国,有的去了武朝,三百万曾经留在沃丰道的夷人,而今听说也离开了近半,尤其是傅小官曾经宴请了的那些家族,更是一股脑几乎全跑光了。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傅小官当初的策略是合了这些人的心意的,他们本以为能够在沃丰道守得云开日出,却没料到等来的是萧杀冷雨。
“今儿董尚书告老,听说燕相和兵部尚书燕浩初燕大人也在今日提出了辞呈……咱们这虞朝怎么了?”
“你们读书人就是想得多,还能怎么了?天能塌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