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晚高峰的13号线上,东直门方向的乘客确实比西直门方向要多得多,路明非的计算是没有错的,当地铁驶过上地站之后,无论是站台上候车的人,还是车厢内乘客的数量都开始进行锐减。
轨道走廊笼罩的亮着白灯的站台上等候的人已经不再像是之前的站点那样人潮人海,向着拱形建筑的玻璃外看,bj的天空也完全黑了下去。值得一提的是13号线并不是全程都在地下隧道行驶的地铁线,相反,越是向西直门的方向行驶,大部分的线路都是行驶在地上。
铁轨两侧密排的接触网外的两侧都是稀稀拉拉的绿植,更远一些就是黑夜中屹立的楼房建筑,因为夜色的原因只能看见一些轮廓,挖空这些轮廓的是每家每户点亮的灯,那些大楼就像是水晶的制品,美丽但脆弱,街道上亮黄色的路灯照亮的一排排亮着红色尾灯的车流,繁华中因为距离又带着一种异样的冷清。
陈雯雯左手轻轻地搂着大腿上男孩的头,右手搭在他的背上,不知是什么原因,她能感受到男孩的心跳,那绝非是正常的心跳,健壮有力,心率却慢得惊人,每一次跳起的颤动都从皮肤上传递到她的全身。
与此同时弥漫起的是一股可怕的热量,她感觉自己怀抱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正在烧红的煤炭,那灼热的温度一点点地升起,让她的下肢发热发烫直到略微麻木,但饶是如此她也没有吭声,咬着嘴唇呆呆地望着地铁窗外的那些或冷白,或温黄的一闪而逝的灯光,看得有些发神,思绪神往飘零。
陈雯雯记得自己在选择去看心理医生之前,自己在北大心理学系的一个朋友和她说过一番话,大概意思是如果人发现自己的心理出现恶化问题,其实不是人本身生病了,而是因为那人所处的周遭的环境正在潜移默化地发生恶劣和病变。
以那位心理学系朋友的理论来看,究其根底,人的心理只是正常合理地反应出了周身环境,如果劝他们去适应环境调解自己,无异于是在让他们向自己所处的错误的环境妥协。但真正需要改变的是周身的环境而非是去执着于改变自己——在毒气室里戴氧气面罩和听歌、织毛衣,寻找不同的兴趣爱好来放松自己,怎么想都很可笑。
她觉得自己病得很厉害,她早就敏感地察觉到了,自己周围的世界出现了变化,她尝试着去拒绝这种变化所给自己带来的影响,但她失败了。
于是她逐渐明白了,一切都不会变好。
如果你在身上看见了火星,那就去扑灭它,如果你做不到,那就只能看着火星一点点地烧焦你的皮肤,将伱整个人变成火炬。那些随之而来的痛苦,如蚁群噬咬的折磨也是迟早的事情。所以着火的人会疯狂地奔跑,张牙舞爪,并非背后的火焰赋予了他们多大的痛楚,而是他们清楚到最后自己的结局是多么的惨烈。
陈雯雯之所以会惶恐,大概只是在恐惧那些必定会到来的痛楚和磨难,无数个夜晚目睹着那些变化的到来,那些如噩梦的东西一点点地侵蚀着她的内外,警告她灾难和坏事即将到来。所以她会选择求助,选择去看心理医生——死到临头的人总需要一些聊胜于无的慰藉。
可现在,灾厄即将到来的眼下,她心中的那些折磨他的恐惧却渐渐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安和平和。
因为机缘巧合下,或者也是命运的必然,她提前见到了那些磨难和痛楚真正地落在一个人身上后的模样。
他本该疯狂,心如死灰,又或者性情大变。
按照他以往的性格,他应该比自己还要脆弱,和自己一样痛苦到发疯。
但到头来,他却坐在自己身边,一脸惨兮兮的模样却还不忘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变好的,事情总会变好。
这么比起来,她的惶恐和终日郁郁难安就像是杞人忧天的笑话。而她却意外地并不觉得这种笑话很丢人,反而是强烈的安心,他的态度,他的玩笑,都像是在告诉她一件不争的事实,如是他所说的话那样,你恐惧的事情并不大,我能处理,我来处理。
遇难的人,无助的人总希望有人告诉她,灾难并不可怕,如是医院的同伴轻松地拍着你的肩膀告诉你,放心了,我和你遇到过一样的事情,只是一场小病,看完医生我们晚上去吃肯德基吗?今天疯狂星期四买一送一诶。
像是他会说出的话。
这反倒是让陈雯雯总感觉每一次相遇,他都在成长,唯一原地踏步的只有自己。
青春的风曾经将她高高吹起,沐浴阳光和微风,后来又把她无情地摔在地上,枯叶和枝条刮过她的面颊。明明来到自己面前的他可以俯身捡起自己,而自己往往也难以开口去问候,但他却还是跟以前一样,意外地说睁大眼睛笑嘻嘻地说好久不见(其实路明非的笑更多的可能是不自觉的呆笑,但在陈雯雯的眼中却蒙上了一层别有意义的滤镜。子非鱼。)。
感动吗。可能些许。
但更多的还是不知所措的惘然。他坐在街边和自己说话,将过去的不快置若罔闻。曾经说是和解,但芥蒂总还是芥蒂,那是残留在皮肤上永远不会消除的疤痕。人与人的感情也是如此,如果留下了疮疤就意味着永远没有破镜重圆的可能,那一条裂痕再怎么去用粘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