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头顶微弱发光的老灯泡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我竟然在别人家里!
昨晚的记忆潮水一般复苏,让我不禁有些头疼,下意识地呻吟出声。
“哎呀,小包师傅醒了?”
门帘一打,进来查看的竟然是张丙志的媳妇罗婶。
她单手撑着八九个月大的肚子,手上稳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见我醒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一个大小伙子,接连做了两次接产的活儿,现在一看见张婶的大肚子,全身的汗毛瞬间全部竖了起来,后脊背跟着唰地沁出汗水,这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寻思着起来吃口热乎饭,赶紧走人,此地不宜久留。
“你昏迷了一天,要不是家里走不开,丙志都想去你家把你爹找来了。”
她一面说一面放下碗,示意我吃点。
“饿坏了吧,快吃点垫垫肚子。”
我撑着手臂坐起来,才觉得浑身酸疼,龇牙咧嘴地端起碗,大大喝了一口面汤,热乎乎的汤顺着嗓子一直熨帖到胃里,旋即扩散到四肢百骸,这才舒坦不少。
这面一看就下得用心,不但面条揉得劲道,还卧了两个荷包蛋,面上撒了点葱花,浇了新炒的鸡蛋卤子,实在是喷香扑鼻。
一口汤下肚,我胃口大开,胃肠咕噜咕噜叫个不停,让我忍不住脸上一烧。
但我还是忍住了把整碗面倒进嘴里的冲动,问罗婶:“婶,我咋会在这儿?我明明应该……”
“嗨,别提了,你叔啥也不是,我昨晚就眯了一会儿,他竟然让你自己回家了,你说这要是出点啥事儿可咋整,我醒了一看你顶雨走了,那咋能放心,就赶紧喊你叔去把你追回来,他后来把你背回来的,说是雨天路滑,你好像掉壕沟里摔晕了,这不,睡了一整天才醒。”
罗婶一脸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你说你这孩子,咋还能掉壕沟里,幸亏赤脚大夫看过说没事儿,不然咱们可咋跟你爹交代。”
我微不可察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道看来张叔没有遇到那活尸,真是万幸。
我确定我看到了活尸,可那活尸从坟里爬出来,又能去哪呢?
或者说,到底是谁把它挖出来,又为啥要去挖那无主的坟呢?
我脑子里一个接一个的问号不断冒出来,可惜眼下全都无解。
昨晚那中年女人的话却突然从脑海中蹦了出来:
“小师傅双眼之间有血色冲印,恐怕要有些不好,这东西能护您周全,千万不能拒绝。”
我狠狠打了个寒颤。
“咋啦,冷?”罗婶伸手摸了摸'我的脑门,又伸进褥子底下摸了摸炕,“你先赶紧把面吃了,赤脚大夫给你开了药,说是发烧的话就给你吃,我去给你拿,再告诉你张叔一声儿。”
说着给我捻了捻被角,起身出去了。
我定了定神,想起中年女人给的东西,赶紧一摸怀里,见那纸包还在,忙取出来拆开,想看看到底是什么。
这一打开,我忍不住“啊”了一声,脑门霎时沁出一层冷汗。
那红纸整整齐齐包裹着的,竟然是一个极其眼熟的牛皮纸信封,我手指发颤地打开信封,不出所料地看见了一叠钱。
那是张丙志之前付给我的接生钱。
牛皮信封的一侧甚至还赫然印着一排细小的牙印儿,显然是那只黄皮子抢走信封时候留下的。
我粗重地呼吸了几次才让自己平复下来,前后一联系,顿时明白了。
我这是给黄皮子接生啊,难怪一胎生了十一个。
可那老黄皮子说这玩意能护我周全,又是什么意思?
我反复摆弄了几下牛皮纸信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面条的香味又一直往鼻子里钻,早就让我按捺不住了,干脆也不想了,把信封重新揣回怀里,红纸随手扔在一边,一个人趴在炕边狼吞虎咽地祭五脏庙。
刚吃了半碗,头顶的老灯泡一闪,眼前昏黄的光亮黯了一片。
我还以为是罗婶回来了,抬起头正要夸她的面,冷不防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扒在炕沿上直勾勾盯着我。
我吓得差点被一口面给噎死。
“大宝二宝,你俩怎么还不睡?”
说起来,张丙志家在这十里八乡也算是有一号,谁听了都忍不住羡慕。
首先是家里坐拥几十亩地,年年丰收,其次就是七八头猪,也是膘肥体壮;再次是婚后第二年就一举得男,还是双胞胎;最后就是罗婶如今又分娩在即,眼看这家又要添丁进口。
可以说是事事得意。
此刻来的正是这对双胞胎,今年五岁了,长得一模一样,讨人喜欢。
看清是他俩,我这才拼命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笑眯眯地跟他俩打招呼。
可是这俩孩子不知怎么,竟然一声不吭,只直勾勾盯着我面前剩的半碗面条,眼珠子都不动。
其中一个甚至还伸出鲜红的舌头在嘴角舔了舔,活似八百年没吃饭似的。
我不禁有点疑惑:张丙志家有田有猪,在屯子里大小也算是个富户,难道还能饿着俩小子?
可惜不等我想出个所以然,其中一个孩子已经蹬着炕墙爬上了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