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平九年,腊月三十,除夕守岁。
县城里张灯结彩。随着爆竹的一声声响,这场将来未来,盼之已久的大雪终于落了。
贺难是北方人,从小就见惯了鹅毛大雪满天飞的场面,在京城的那几年里,要么是整个冬天都不见寒意,要么只是在地上积下一层薄霜,让他总觉得往年的冬天都缺了点什么。
贺难这一大家子,连同魏溃一家三口,以及东方柝这个吃白食的,在一起过了个大年。
魏溃的父母魏涛夫妇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他们虽然不清楚魏溃为什么把自己二人千里迢迢接到了这儿,但从数月前到魏家村的官兵态度中也能猜到一二,只不过魏溃的口风甚紧,只说自己不愿意当兵了。
东方柝这几天一直被贺小秋和张怀文缠着,因为这个新认识的哥哥会变戏法。
姑姑和婶婶两个人一直在变着法地打听小郁怎么没跟着贺难一起回来。
姑父和叔叔这些男人们一直在喝酒。
年夜饭过后,众人都纷纷回房休息,只留下贺难和魏溃还直挺挺地站在院子中。
贺难披着大氅,双手捧着一杯热茶,雪花落进滚烫的茶水中顷刻便化为乌有,他呵着凉气吹了吹茶汤,然后悠悠地来了一句:“这一年,过得可真不容易啊。”
“谁说不是呢?”魏溃抱着双臂,站在贺难的身旁:“对了,你让我把我父母接过来,可是难道这里就一定安全吗?”
贺难摇了摇头:“在这个世道上,哪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呢?”
“无论是你还是我,现在的境遇下都如履薄冰。”贺难呲牙咧嘴地咽下了一口茶:“人都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可是像我们这样的人,要想保全自身和家族性命,反倒是世道乱起来才行。”
“何解?”魏溃居然还拽起文词儿来了。
“只有这仗打起来了,他们才没心思管我们。”贺难轻声说道。
“你认真的?”魏溃横过头看了他一眼。
贺难无声地笑了笑:“不是我认不认真就能说了算的,只是我知道天下迟早会有打起来的一天,只不过不知道是哪两方,或是哪几方。”
“所以在他们打起来之前,就要把所有不安定的因素剔除掉。”贺难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魏溃听:“但愿别流太多血,别死太多人。”
“所以……你训练萧山那帮孙子的原因就是这个?”魏溃渐渐跟上了贺难的思绪。
“算是吧。”
贺难把挂在杯壁上的茶梗往雪地上倒了倒,双眼望天:“如果盛国不太平,那我们就去创造太平。”
一晃十天过去,贺难终于接到了李仕通的书信。
“信上说什么了?”魏溃看着贺难的神情阴晴不定,好奇地问道。
“蔡猛果然忍不住动手了,他找茬和何太清发生了点儿摩擦,何太清吃了个大亏,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贺难把书信折了起来,扔进火盆里一把烧掉。“不止如此,蔡猛还把我请过的人都找了一遍,警告他们不要多管闲事。”
“剪其羽翼,断其枝叶……蔡猛倒是好手段。有了何太清这么一个前车之鉴,其他人就是想帮我跟他作对,也就只能想想了。”
“为啥子偏偏是何太清呢?”
“那天在酒桌上,何太清放狠话说蔡猛来找他他也不怕,所以蔡猛就找上门了呗。”
“酒桌上的话,不是那么好传出去的吧?”魏溃咂吧了两下嘴,那天他没到场,而是早早护送父母以及东方柝回到了县城。
“要么是隔墙有耳,要么就是王子明……或者二者皆有之。”贺难文绉绉地来了一句:“伯仁因我而死啊。”
“所以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贺难和魏溃对视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蔡猛要剪去贺难的羽翼,贺难当然也可以剪蔡猛的。
“你也要去打一顿老太监?”魏溃开了句玩笑,他当然知道这事绝对不成。蔡猛可以靠武力威慑斧阳郡群豪,但贺难可没办法对远在京城的蔡环动武。
“蔡家所仰仗的,无非就是蔡环在朝野中的势力,而蔡环之所以这么照拂蔡家,不就是因为蔡猛对他忠心耿耿么?”贺难拧了拧脖子,“但如果有一天蔡环发现蔡猛并不满足只认自己当爷爷,还想再认别人,他会怎么办?”
“只有这样……还不够吧?”
“所以我得让老太监蔡环也忙一忙自己的事情。”贺难笑了笑,“虽然你我都脱不开身,但东方兄正好要回山里一趟,我跟他说绕个路帮我往京城送点儿东西。”
“咱们俩……往郡城里开拔。”
…………
郡城,蔡猛宅邸。
“王掌柜,在蔡某的印象里,您可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蔡猛看着坐在下首的王子明,幽幽地感慨了一句。
“人么,哪有谁会不想报复的,无非就是有这个能力和没有这个能力的分别。”王子明不卑不亢地回应了一句:“何太清看我不顺眼,我看他当然也不顺眼,只不过原来没有这个契机和能力,现在蔡兄能帮我出了这口恶气,在下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