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日安听着皇帝的这些话,如受雷击,整个人僵直许久,继而瘫软坐在了地上,入仕以来,他一直自诩勤勉而正直,数年来从未停歇,一直以为自己在伸张正义,是乌糟糟的官僚体系中的一朵白莲,今日才是大梦初觉,自己确实出淤泥而不染,但却被这个体系控制,花开花落,哪一瓣红哪一瓣却已经不由自己的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皇上,下官问心无愧,问心无愧!”苏日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高声吼叫。
李君华却是安静的看着苏日安,微微一笑:“你能做到问心无愧已经很难得了,至于为什么,我用父皇曾经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来回答你,事实上,在我受父皇教诲这么些年里,我很少觉得他是错的,但这句话第一次听的时候,我深以为是错的,在登基后的这几年里,我渐渐有所怀疑,现在看到你,我知道,它是对的!
你知道吗,毕生倡导法治的经说过,越是懂法越是冷血!你就是最好的例子,你知法懂法而崇信法律,事实上,人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可以用法律却指导规划,但过于深入,你就会太在乎法律本身,而非法律的目的。
就拿老三犯的事儿来说吧,自从我即位之后,老三多年游历,在申京的日子也会流连于市井之间,所以参与了很多的事,譬如黄浦江沉尸案、西湖女鬼案、申京余宛若案,你不会以为老三真的是为了女色才参与这些事的吧?这些案子统统连着议员背景的权贵,而这些恰恰就是这几年被你,活着说被你们督察办有意忽视的群体。
余宛若那个案子,这个女子蓄意报复,过失致人死亡,按照帝国法律,考虑死者曾施暴,余宛若是不会被判处死刑的,但如果她真的被治安厅捉去了,肯定会死在监狱里,不相信是吗,实际上,那个协助余宛若的从犯侍女没有逃走,只是判处了一年劳改,却已经于十日前在牢中吊死了,这不是太巧合了吗?
如果是你,即便你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你也会捉拿嫌犯归案,因为你铁面无私呀。但是你忘了先贤们立法的准则了吗,法律不外乎人情,所有的法律都不应该是冰冷的,应该是有血有肉的,不应该超脱人的情感,但是法条是做不到的,只能让执法者去做,你做到了吗?
我知道,执法有情和徇私枉法之间很难掌握,但像你这样视法律为一切,冷漠的对待一切,实际也是不可取的。”
“我。”苏日安想要辩论,但又说不出什么确实的东西来。
李君华却是摇摇头:“你不用多说了,作为帝国的皇帝,我也不会再苛求于你什么,毕竟冷漠的你总比那些徇私枉法的贪官污吏要好。我只是在这里给你一个提醒,我们说回正事吧。
老三的事怎么处理主动权在你,但是处理他之前要把我这件事处理好。”
苏日安咬牙问道:“皇上,如果下官坚持问罪裕王爷呢?”
“你是在问我会报复你,或者惩罚你吗,这个不会,宋有包拯明有海瑞,我也希望本朝有这种官员,而老三在走之前,也没有表现出讨厌你的意思,事实上他一直拿你当朋友,你看这里那么多他喜欢的玩意,前往西北的时候他只带了你送他的一把佩剑而已。
不过你坚持问责不会有结果的,皇帝有特赦的权力,我会毫不犹豫的特赦了老三,我知道,有损我的声誉,为了我的弟弟,我并不在乎,当然,这个权力不会滥用,老三那点小错我是可以包容的,你哪天要是查出他犯了死罪,我绝不姑息,当然,以老三的聪明,他才不会做到那一步。”李君华说的毫不犹豫。
“下官明白了。”苏日安淡淡说道。
李君华笑了笑,重新拿起那没有组装好的玩意,说道:“苏日安,你没明白,你没明白,退下吧,今儿就当你没来过。”
帝国十六年秋,伊犁城外。
城东门已经完全被戒严,怯薛营与定边将军卫队接管了官道两侧,禁止平民和商队来往,许多远道而来的商队被迫早早绕道进入伊犁城,道路旁的柳树下站满了前来迎接的官将和藩臣,他们按照亲疏关系和官职大小各自围成圈子,而最得意的并非是定边将军和驻疆大臣,而是原本年初就要回京,却依旧滞留在此的裴元器。
因为大家伙迎接的是裕王,而裴元器是裕王好友,这是人尽皆知的。
“裴大人,待会裕王爷来了,您无论如何得帮我们几个引见引见,我们久居西北,从未入京,老早就想着表表孝心了,这第一次见识天家风采,实在怕出了岔子,您多提携呀。”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裕王喜欢什么,实在不好孝敬。”
乌力吉看着那个叽叽喳喳的圈子,问道:“常大人,也不知裕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实话,下官心里实在有些打鼓呀。”
“你可以问问陈平将军,将军是看着裕王长大的。”常阿岱可不敢回答,他久居京城,知晓李君威的脾性,但实在说不好,于是连忙把皮球踢给一旁的陈平。
陈平淡淡说道:“裕王爷性格率真,不会与诸位大人为难的,都宽心,宽心。”
远远就瞧着仪仗缓缓行来,护卫的是皇宫禁卫,领队的是两朝禁卫长官乌以风,而其中一辆四轮马车宽敞巨大,很是显眼,因为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