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棠被魇在梦里。
无尽的黑夜,她听到西山后四明峰上的钟声,听见山下街上打更人的铜锣声,听见女人压抑不住的低泣声。
齐国战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城中铺天盖地的哭声席卷过来。
杀了那个西戎来的妖女!是她给大齐带来厄运,她是西戎派到大齐的妖孽!
娘亲!南棠在心里惊呼,她无视禁旨冲破牢笼,扮成宫人的模样趁乱混进宫里不顾一切地奔向百仪园。
那是她此生都不敢面对的噩梦。
百仪园里静的像一潭死水,一个宫人的影子也没有,寝殿上落了锁,窗子也被封住了,她从寝殿找到暖阁,从暖阁到下人房,没有一间不贴着白条,娘亲究竟在哪里?
她从园子里跑到熙和宫后面的梅园,连水榭都被封上了!如游魂一样在宫里游荡,直到她撞倒了某个值夜的宫人。
你是干什么吃的?!百仪园也是你能去的地方?谁不知道西戎那个女人早几月就死了,陛下封锁那里任何人都不得出入,你不要命了吗!
娘亲死了?
宫里每月的书信从不间断,那字迹亦不可能作假。
你骗我!
她疯疯癫癫的逃出宫去,本来差点被禁卫拿下,是郑云情将其拦下。
和硕公主早于数月前病逝,你何须自欺欺人?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陛下不可能瞒着我!
西戎与大齐早有开战之意,说出来难道给他们一个攻伐的理由?也是,你本来就不是齐国人,身上流着的是西戎的血。
滚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我不相信,娘亲一定没有死,我要去找她!
你要去哪里?他一把扣住她,语气森寒的像是从地狱来的修罗。
她是我亲手下葬的,你若是不信,我这就带你去看!
被他拖到西山的四明峰上,又被揪着头发迫视碑文上的字迹,她再不能欺骗自己。
你以为你们在陛下心中很重要?他根本就不在意你们的死活,他只在乎大齐的江山!你知道这些年他镇压梁王旧部叛乱多少次?你知道他为了那块虎符杀了朔州多少人?
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一家将大齐搅得江山动荡,你以为陛下还肯护着你?他将你圈禁已经算是仁慈了。朝堂上多少人上表诛杀你们,你不知道吧……
别说了!别说了!
她捂着耳朵想要堵住不断涌入耳中的话语,没想到那些声音竟然盘桓在脑海中驱之不散。
啊——
南棠无声尖叫着惊醒,睁目坐了起来,方才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看着头顶的纱帐,她才缓过神来。
原来是梦。
这是哪里?
“你醒了?喝口茶润润嗓子。”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茶盏递过来,清朗的声音十分舒意。
南棠迟疑着接过茶盏,这才发觉喉干舌燥,张了张嘴竟然发不出声来,她低眉抿上一口清茶。
“太医说你在火场中待得太久喉咙受烟,暂时不能言语。”那声音又道。
有两道纤细的身影上前拢起纱帐,南棠这才察觉身处何地。
金镶熏炉,九鹤凌云屏风,帐前的灯架携龙攀附,壁上挂着李菊的秋狩图,方才坐在床边的人背身负手而立,月白的长衫流光溢彩,青丝被束成发冠,碧色的簪首一点白色,浑身上下透出雍和清贵的气度,单是立在那里便风姿万千。
宫里没有第二个皇子。
南棠起身就要点地跪下。
“不必。”
侍女闻言托着她的胳膊止住了她未施下的礼节。
“西戎册封的谕旨已经传到陛下手中,从今往后你就是来和亲的固伦公主。”那人声音无甚起伏,平淡地阐述着他的疑惑:“为何出现在酒楼?”
固伦公主。一时间接受这个称呼还真是不适应。
南棠张了张嘴,想再次试着发声,裴随月似乎也意识到她不能说话,目光一转,对着侍女吩咐:“取纸笔来。”
南棠提笔略过在西山收到木匣之事,只写自己受人相约一叙,并不知晓为何会燃起火来。
他接过南棠写的纸笺,目光不咸不淡地在她面上一掠,虽然看似无意却让她心上一瞬隐忧。
好在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你的侍女受了伤,恐怕要修养一阵子,这些时日本宫会让郑贵妃挑几个人换上,婚期在即,公主要保重身体。”
阿玉,火场里阿玉将她护在身后,不知道受了多少伤……
等等……是谁救了她?
脑海中只余下被锦衣裹住那一刻的记忆,那人隔绝尘屑流火,将她带出生天。
而她最后喊的人是……
屏风前男子神色冷清,眉飞入鬓,明明是极英气的容貌,统而望之却满目孤绝。一副与世无关的姿态。
是他救了她。
南棠低下眉去,躬身行了谢礼。
“本宫当日恰巧在景煕楼,见着郑云情从楼上仓皇而去,你所处厢房与之不过相隔几丈,他竟不曾听见你的呼救声?”
南棠写道,“火场噪杂,王爷未闻也在意料之中。”
裴随月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