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晦登上甲板,正要训斥一番,就感觉眼前一黑。似乎是有什么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糊了自己一脸。
“谢都督!”
“谢侍中!”
“谢镇东!”
“……”
周围的士卒都心惊肉跳的簇拥上来,望着刚刚扇了谢晦一巴掌的黄河鲤鱼有些不知所措,刚才欢乐的气氛也顿时冷场。
此次谢晦领命前往青州创办东海都督府,除了自己侍中、陈国公的身份外,还被刘义真加封为镇东将军、使持节。
其实不用这么多的头衔,光是“谢晦”这两个字的分量就已经能让大家足够敬畏。
就比如现在。
还是薛安都跑到谢晦面前,不好意思的向谢晦道歉:
“谢侍中,实在不好意思!这黄河鲤鱼的劲特别大,寻常士卒根本按不住,所以才让它不小心飞起来的……”
谢晦强按住心中的火气,看着狼藉一片的甲板和众多士卒发出质问:“这船刚刚离开洛阳,你们军纪便如此涣散,如何能完成天子布下的任务?”
薛安都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如今刚刚离开处处都是枷锁的长安正是放飞自我的时候,哪能忍受这般指责?
但一想到刘义真对自己的教导,薛安都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和谢晦解释。
“谢侍中,我们将来是要去东海的。这船上的士卒又有些是北人,不习水性。待到了海上再练习未免有些迟了。”
“加上如今正是黄河鲤鱼洄游的时候,让士卒便去打渔,便锻炼水性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谢晦此刻很想大喝一声“诡辩!”
但薛安都跟在天子那么长时间,谢晦多少也知道些他的脾性,知道自己文绉绉的话对他估计是没什么用,便干脆跨上甲板,用凌厉的目光扫视左右士卒,而士卒们也都极力在躲避着谢晦的视线。
“谢侍中别看他们。”
薛安都看谢晦绕过自己,居然主动把锅给扛在身上。
“若是要责罚,便责罚我好了。”
看薛安都如此,谢晦心中更加烦躁。
但当他这次抬起头看向周围时,居然发现船上的士卒都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中,有不解,但更多的还是隐藏在背后的团结。
“你,过来!”
谢晦把薛安都一个人叫在一边,来到船舷的一侧。
薛安都本以为谢晦会把自己臭骂一顿,但不料谢晦只是举起自己的袖口擦了擦自己还被打湿的脸庞。
“京畿地区的守备森严,规矩繁多。你带这些士卒放纵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薛安都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显然是有些不明白谢晦在卖什么关子。
“我知道你和这些士卒都是久在樊笼中。”
“但眼下,你们代表的是朝廷的门面!若让关东的百姓见到朝廷精锐尽是这般模样,他们怎么还会畏惧朝廷?”
“呜~”
看薛安都口中含糊不清,谢晦以为是对方明白了自己的苦心。
但薛安都这个能让刘义真和其他“四虎”联手镇压的熊孩子显然不可能这么让人省心。
他抬起头,用不解的眼神看向谢晦。
“谢侍中说的道理我都明白。”
“但是……”
“谢侍中真的以为那些百姓在看到我军军容齐整的时候便能民心归附吗?”
“还有,为何谢侍中要让百姓对我大宋军队、大宋朝廷感到畏惧呢?”
谢晦差点被薛安都的话给噎死,刚才淤积的郁闷之气似乎都要在这一刻爆发。
“谢侍中没在北方待过。”
薛安都指指自己,又指指在不远处一个个竖起耳朵偷听的士卒:“我们,却是在北方胡人治下生存过的子民。”
“那时候,鲜卑人、氐族人、羌族人、匈奴人,他们的士卒都是手持利刃,骑着骏马在我们的农田上肆无忌惮的驰骋。而这些士卒,便是我们当时最畏惧的军队。”
“但谢侍中扪心自问,这样的军队,真的能得到民心吗?”
“百姓对本国军队不该感到畏惧!同样,百姓对本朝朝廷同样不应该感到畏惧!不知谢侍中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将百姓当做军队,当做朝廷的敌人的!”
这般戳心的指责让谢晦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从他出生到现在,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薛将军!你这般说辞,究竟是和谁学的!”
“天子!”
“……”
这两个字让谢晦即将喷发的言语全都咽了下去。
他用狐疑的神色打量起薛安都:“天子?”
“正是天子。”
“……”
谢晦再次感到那种和时代强烈的脱节感,并且这次来的格外强烈,压迫的他几乎快要窒息。
天子身边的人,特别是年青一代的人,似乎都从那位天子身上得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自己虽然能感受到这种变化,但也仅仅如此了。
这种摸得见看不着的东西,让谢晦这种内心本就十分敏感又有着强烈好奇心的人很不适应。
百姓,与官府不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