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尽,月明星稀,整个落霞宫放眼望去,不见一个宫人。
身着淡蓝寝衣的清欢面容惆怅,目色微冷,独自立在落霞殿门外,鬓边青丝在头上绾着两个简单的小平髻,其余头发则直直地垂在脑后,俨然一位清雅至极又孤寂无边的月下美人。
以前,她常常不理解,许静辰为何总喜欢一个人待着。
如今,她忽然就理解了。
没有谁天生就喜欢孤独,只是纵有再多的人陪着,没有一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热闹还不如孤独。
抬头望向空中的明月,清欢神色痴然,若有所思。
月色甚美,仍不及某人。
倏忽一阵风过,清欢不自觉眨了眨眼,再定睛时,一抹黑影已出现在她的面前。
一人黑衣蒙面,身形清瘦颀长,剑眉俊逸出尘,桃目灼灼动人,羽睫如折扇,掩不住眸底汹涌澎湃的深情,和欲抑难抑的痛楚。
正是许静辰无疑。
独属于某人的奉辰诀隐香,已然被浓郁的酒气喧宾夺主,清欢猝然启唇,一声“阿辰”几欲破喉而出,终是在最后一刻强咽了回去。
纵然四下无人,可如此明目张胆,总归是后患无穷。
顾不得惊叹眼前人隐身术一般的轻功,也来不及细想他究竟喝了多少酒,清欢暗暗压下满心的担忧和紧张,故作矜持地后退欠身一礼,语气疏离地开口:“太子殿下,请你自重。”
语毕,也没有勇气再看许静辰的眼睛,低着头匆匆转过身去,逃离一般冲进了落霞殿内,也不关门,直奔内室而去。
许静辰在原地呆立片刻,亦疾步而入。
“殿下请留步!”
透过珠帘纱帐,见许静辰风行而至,清欢忙扬声呵止。
许静辰猝然止步于隔帘之外,但见帘内的清欢已披了一件雪色斗篷,上面绣着的些许蓝纹,似乎是蝶恋花,又似乎只有花没有蝶,隔着帘帐,许静辰看不真切。
确切地说,是无心细看。
缓缓抬手抹下蒙面巾,许静辰薄唇轻启,语调极致温柔,却隐着无尽的期盼:“娴儿,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你一定有什么苦衷,是不是?”
帘帐朦胧,亦遮不住心上人憔悴的面容,看到许静辰泛白的薄唇与神色间的期许,清欢心如刀绞,恨不得立时拥他入怀,告诉他所有真相。
可是,她不能。这个真相,拴着太多条人命了,为了万无一失,为了顾全大局,她必须忍耐。
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清欢故作淡漠地说道:“没有。殿下多虑了……”
“不可能!”
清欢话音未落,便被许静辰生生截断,“娴儿,你别再装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皇为何会突然……”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许静辰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下,语气又变得十分温软道:“娴儿,是父皇强迫你的,对么?”
“……不是!”
清欢反应了一下,随即猛然摇头,厉声反驳,“陛下没有强迫我!是……是我自愿的。”
“娴儿……”
“殿下别再说了。”
许静辰还想说什么,却被清欢毫不客气地堵了回去,“殿下既与那婵公主喜结连理伉俪情深,又何必跑来本宫这里惺惺作态。”
许静辰闻言骤然呆愣,但见清欢仓皇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继续冷言冷语地讥讽道:“殿下可以与太子妃颠鸾倒凤,本宫身为娴妃,为何就不能与陛下共度春宵呢?太子殿下至仁至慈,总不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许静辰听了这话,一口气险些没有上来,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清欢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个伪造的落红帕,竟造成了这么大的误会,叫她吃醋吃到这步田地么?
相知相爱这么久,她竟这般不信任他么?
不可能,娴儿绝不是这样的人。
想到这里,许静辰定了定心神,终于开口解释道:“娴儿,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还有那落红帕,是婵公主伪造的,不是真的。娴儿,你明白我的。”
“……呵呵,殿下还是省省吧。”
片刻的寂静过后,清欢忽然冷笑一声道,“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如今你有了太子妃,我也有了陛下,我们终是回不去了,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说话间,清欢已忍不住泪流满面,为了不让许静辰察觉,她只能任由眼泪横流,不敢抬手擦拭。
但她的声音明显发了颤,许静辰看不到,却听得真真切切。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许静辰启唇想要再说什么,胃心却忽然泛起一阵抽痛,叫他不得不紧抿双唇强自忍耐。
他终是喝得太多了,酒量好到醉不了,脾胃差到受不住,上天可真是待他非比寻常。
可惜清欢毫不知情,见许静辰半晌无语,有心转头看看,却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失了分寸,便只得狠狠心咬咬牙,仰头闭目淡淡道:“相思太苦,我不想再作茧自缚了。阿辰,回去吧,以后,别再任性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阿辰,曾经暖到心底的爱称,如今也变得这般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