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高旭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养成了这个习惯。经陆晴曛提醒,他才注意到为何下朝后没有径直去往勤政殿,而是漫无思绪地冒着风雪到景阳宫来。
高旭的眼神并没有闪躲,甚至流露出欣慰的神情,像是终日戴着面具唱戏的人,突然遇到能读懂他藏在面具下的情绪的同伴。
可隐于广袖下的手微不可查地攥紧,他稍稍回神,故意岔开话题道:“年关将至,除夕宫宴上只有你我二人,索性便在景阳宫举办吧。”
陆晴曛哪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她不容置疑道:“高兴时,皇上会来,迷茫时,皇上也会来。不如让我猜猜,今日皇上到底是喜是忧。”
为避免臣下揣摩圣意,历来各国帝王都极擅长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高旭尤甚。他复杂的背景注定他要谨小慎微地长大,在其他皇子和大臣面前伪装自己的野心。就算后来顺利登基称帝,大昭边陲之乱未平,武鸣王府势头正盛,他也只能继续藏起真实的自己,努力塑造出一个心怀天下的仁君形象。
“看似皇上内心仍摇摆不定。”陆晴曛打量着高旭,斟酌道,“皇上来质问我进宫目的,无非是感到超出自身控制范围的威胁。我身残体虚,困在景阳宫中自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皇上担心的是我与北境合谋,让皇上措手不及吧?”
她顿了顿,试探性道:“莫非是北境近来的动静不小,朝堂上都吵翻天了?”
高旭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微笑,毫不勉强,更像是身心愉悦的表现。他走到炭炉旁背对着陆晴曛坐下,还顺手将搁在矮桌上的茶壶放到炉上加热,沉吟良久才道:“是你想揣摩我的心思,还是你想知道萧庚辰他们的动向,故意来套我的话?”
陆晴曛从没有正面回应过他的心意,一开始察觉到就是有意疏远他。进宫之后,陆晴曛更是变本加厉地挑战他的底线。
一个从来没有把高旭放在眼里的人,又怎么会关心他到底是因为迷茫不安来到景阳宫,还是因为喜悦而来呢?他将景阳宫当成自己能表露内心情绪的缓解地,把陆晴曛当作自己的解语花,可他心里清楚得很,陆晴曛才不会在意他究竟是悲是喜。
“罢了。”他突然轻叹一声道,“今日文武百官在争论中央到底要不要罢黜萧庚辰的爵位。”
“拥兵自重,割据边陲,不敬主君,随便哪一条都是能灭他九族的谋逆大罪。可他是武鸣王啊!”话及此,高旭也忍不住自嘲起来,“身为大昭国主,面对这样的臣下,明面上我拿什么去治他的罪?他手握百万大军,就连齐国都沦为他的钱袋子,已经没人能掣肘风光正盛的武鸣王了。”
“朕既不能明发旨意宣告天下,武鸣王府已反,否则无疑让他有名正言顺举兵谋反的理由。但朕也不能放任他名震八方,不断在边陲积蓄实力,最后兵围京都迫使朕禅位。”
“明面上做不到,暗地里却可以。”陆晴曛解读着他的话,对他的处境没有丝毫的同情,“皇室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吗?”
高旭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继续自说自话道:“萧庚辰平定齐国进犯有功,后带兵北上进驻榆林关。以肃清军中污浊为由,在关内大开杀戒。”
“想必那些不是皇上的人,便是敌国的细作。”陆晴曛忍不住轻笑出声,竟对孟青能与萧庚辰默契配合生出敬佩之心来。
“日前萧庚辰领兵出关,声势浩大,还扬言如未收复北境十七州,绝不回榆林关。此事早就传遍了大昭各地,都等着他一雪国耻呢。”高旭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甚至对铁鹰卫折损的暗桩过半都没表现出痛心疾首。
“如此,的确该压一压他的锐气,否则武鸣王功高震主,大昭百姓只会传颂他平定战乱,收复失地,哪里还记得京都中的少年帝王?”陆晴曛从来没有否认过高旭做皇帝的能力。
平心而论,尚未及冠的高旭能孤身走到今日,绝对称得上优秀的帝王。但她早就完成了站队,心都是偏向武鸣王府夺得天下的,自然顾不上高旭。
高旭见她对收复失地信心满满,也不算意外,但多少心中还是泛着苦涩,说话的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那些大臣想用废除异姓王来挫挫他的锐气,可我却在犹豫要不要在这个时候杀了他。”
“你与孟青相知相熟,自是同道之人。”他突然回首注视着陆晴曛,“既你相信萧庚辰能顺利收复失地,那你对孟青是不是也有同样的信心?”
陆晴曛恍然大悟,一时竟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旭继续道:“你受教于陆之林膝下,秉承其志向,面对水深火热的大昭,是做不到的作壁上观的吧?”他微微眯眼,狐疑道,“同理,孟青也绝不会是临阵脱逃的人。”
“萧庚辰在外征战数月,在榆林关休整的时间不足一月,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哪里敢带着几十万铁军出关?”
“铁军一旦离开榆林关,若他败了就相当于整个北境彻底失去抵御的防线。他就算再如何自满,朕也不信他敢拿这种生死存亡的事开玩笑。”
茶水翻滚,不断吐出水汽,茶水跟着滴落在